福楼上了门板,二楼状元阁满腾腾坐了一二十号人,烟舞伙计跑堂伙计几位厨子和小力笨俱在,甚至万掌柜也兴致勃勃的留了下来。
万掌柜四十多岁,精明能干,极有头脑,从爷爷一辈就是这万家生意行的掌柜,他八岁入东城的老万福楼做小力笨,熬到今时今日接了父亲的班,可不仅仅是因为两家多年宾主情谊,其脑子活络青出于蓝才是主因。
从广州一连串的变化,万掌柜看得出,这巡捕局管理地方的格局已经形成,现在可断不是贸贸然就可以去府台等衙门击鼓鸣冤的时代,这治安纠纷等等琐事,多由巡捕局处理,而且这种趋势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是以听闻大厨蔡老爹有一位作巡捕的侄子要在万福楼摆酒请客,他索性也就凑个热闹,街面上的人,多个朋友多条路不是?
看这位官爷又是个憨厚好客的人,和酒楼里伙计大多认识,今日这桌却是将不相干的小力笨学徒都留下了,万掌柜就一定凑份子,吩咐下去,今天蔡二爷请客,他则凑份子算携劳伙计们,要大家都到。
菜肴酒水,万掌柜更早早就同黑子讲,只收本钱,是以今日这一桌菜肴可谓极为丰富,蔡老爹亲自操刀,置办了极可口一桌美味。
伙计们进这金碧辉煌的状元阁轻车熟路,可若说坐在里面吃喝,却是破天荒第一遭了,一个个都兴高采烈,各个夸蔡二爷仁头,富贵了不忘穷朋友。
黑子无端端升格为蔡二爷,一身老不自在坐在主位如坐针毡,不时愁眉苦脸的看向叶昭。可一辈子也没经历过这场面,却也不免飘飘然心说我黑子这一辈子算值了。更感激叶大哥给他这个出风头的机会。
人声鼎沸,酒菜飘香,等蔡老爹等厨房伙计上了桌大够儿开始推杯换盏,最开始自然是万掌柜领头,大够儿敬三位官爷酒,马小翠捱不住盛情,也只得浅浅沾了一口,惹得大彩轰然叫好。
女巡捕,在这些没怎么见过世面的伙计眼中自然神秘的紧,毕竟以前他们在这城里能见到的女人大多为堂姐暗娼,现今虽然女子们出门的多了,可女巡捕却总是令人产生许多遐想,更多对其工作好奇。
更不要说马小翠穿着黑制服英姿飒爽的神气了。
“二爷,看来您几位这是美差啊!”万掌柜挑着大拇指说,现在吃官饷能捞钱是本事”可没多少人会看不惯。
叶昭也常想,这种思维模式到了后世只怕也委实根深蒂固存在国人心中是以就算在台下大骂贪官污吏者,实则上了台,却没几个能做到清廉如水的,也委实令人无奈。
黑子憨厚的笑,不知道怎么回答,确实,局里法则条例规定极为严格,就算“人情往来”接了辖区居民好处,也会被记过严重的,马上开革。
可这些话他可不好意思说,吃官饷捞油水,本就天公地道不是,若说了实情,未免没面子。
马小翠却有些愠怒,心说又是叶昭,害得大够被人家认为是以前那些人事不干就知道勒索良民的官老爷,给巡捕局抹黑。
瞪着俏目,马小翠就很不和谐的冷冰冰来了一句:“我们巡捕局最忌吃拿卡要的如果你们有谁发现我们作巡捕的勒索财物收受好处什么的,可以马上来投诉分局有人包庇,就去总局总局要还有人包庇,就是我们老总都得受挂累,景帅说不定就砍了他的脑袋!”
众伙计都大眼瞪小眼,心说这女官爷真泼辣,可她说的都是真的吗?就算包青天,那还不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世上哪有干干净净的衙门了?
万掌柜却是颇感兴趣,问道:“还有这等事?若真如官奶奶所说,可真是广州商人之福,广州百姓之福。”琢磨着,又道:“吃拿卡要,这四字可真是绝了!道尽以前种种陋弊!”
马小翠仰着脖子道:“自然是真的,吃拿卡要这四个字,听说就是景帅他老人家想出来的!”提起景帅,n脸的崇敬。
而黑子也马上坐得笔直,脸色肃穆,好像又变成了昔日战场上那远远听哨总传景帅谕令的小兵。
万掌柜目光闪动,“景帅,景帅……”满心的感慨。
叶昭一直默不作声,打量着在场众人,此时就更是任何细微处都不放过。
雅阁内沉寂了好一会儿,叶昭突然道:“景帅圣明,剩灭发匪棒日可待。
黑子马上瓮声瓮气道:“那当然,以前那会儿咱广州城多乱?我做木匠活的大哥,说他们木匠里十个有九个是洪门弟子,还有人拉我入会呢?现在,我看咱广州城早就没了洪门余孽。”
马小翠道:“要说景帅他老人家慈悲为怀,常说以前这些贫苦人不过生计所迫,加入邪教为的是寻求……”皱眉思索了一阵,道:“安全感,对,是为了寻求安全感,人多力量大,扎堆免得被人欺负。等政事清明,人人生活有了奔头,自然而然就会和邪教脱离关系,现在这洪门在咱广州可没了生存,生存……土壤。”
万掌柜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叶昭不说话,只是品茶,有意无意的瞥着众人。
虽然朝廷也称发匪、天地会为邪丵党,但更多的时候视其为贼,叶昭却不然,在广州却是极为突出其“邪教”之说,占领舆论最高点,让向往安居乐业的民众对其敬而远之,要说也是,现今民众最希望的不过是有口安乐饭吃,日子有奔头,谁会去杀官造反?其实就算前几年,广州天地会活动最活跃之时,大多数天地会弟子,不过是一种加入帮派被欺负有人出头的心态,真的抗旗造反的多是亡命之徒或者乡下吃不上饭的农民。
这席饭谈谈说说,天南地北无所不聊,公平党同肇庆僧王、胜保、黄提督的对峙局势也被提及直到最后万掌柜觉得不妥,笑着说:“莫谈国事莫谈国*……”话题才渐渐转为家长里短。
此时的肇庆横春园书房房门紧闭,房内只坐了两人,两广总督胜保、提督黄梁维。
看着黄梁维草拟的折子,胜保微笑不已。
折子中,黄梁维奏请皇上、两宫太后体谅维系地方治安之要,重编广东绿营,将粤兵护旗前锋营左右翼编入绿军,澄净一地平安,更可使得广东兵制混乱局面稍减,绿营调度灵活全力配合僧格林沁亲王与景祥将军剿**贼发匪。
“好一个釜底抽薪!”胜保笑着,折子冠冕堂皇,却是击中景祥要害,粤兵、绿营兵制混乱,正是现今景祥的命门,景祥在名义上只是神炮营统领虽同英法作战时指挥广东诸军,但英法既去,就算为了剩灭发匪仍由他统帅诸路粤兵,可也不该将提督摒除在粤兵体系外,而应提督节制绿营,最多提调之下,配合他景祥谕令就是。
微笑看着黄梁维,胜保暗暗点头,这可真是自己的定海神针迂迂回回就连景祥的兵权也要一点点削弱。
有黄梁维助自己,何愁那黄口小儿猖蹶?定叫他举步维艰,不知不觉间就众叛亲离,成为孤家寡人、光杆将军。
第二天一大早,陶朝青就兴冲冲的来拜见叶昭。
“公爷,奴才查到厨子赵阿采有问题。”花厅里,陶朝青将一份文书毕恭毕敬递与叶昭,他双眼布满血丝,显然几晚都没睡个安稳觉。
叶昭翻开文书,是那赵阿采的经历佛山人,父母双亡幼时在佛山宣春堂学过几年小旦,后拜竹升面老李为师学习作面,老李对其颇为照顾,将手艺倾囊相授,几年后,赵阿采进了广州城,在许多酒楼做过事,一年前,进了万福楼。
看了几遍,也看不出什么问题,叶昭抬眼看向了陶朝青。
陶朝青自不敢卖关子,躬身禀道:“主子,那佛山宣春堂主人,与琼花会馆的李文茂多是儿女亲家。”
佛山会馆?李文茂?叶昭猛地就想起了阿尔哈图,那为了救护自己惨死与刺客刀下的铁汉。
“消息确实么?”叶昭淡淡的问。
陶朝青极有把握的道:“奴才亲自去了佛山,多方打听才求证到的消息,千真万确。”
叶昭微微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张纸条,递与陶朝青,说:“原本就想你盘查这三人饿”
纸条上有三个人名,“万掌柜、大牛、赵阿采”。
昨日观察之下,每当黑子等人以轻蔑的语气提到洪门发匪,大牛脸上就有怒气浮现,而万掌柜则一直搅稀泥,赵阿采表现的最自然,却是太过自然了,偶然跟着随声附和,但眼神中却看不到轻蔑之色。
大牛这个小伙计可能认识洪门天地会亦或发匪丵党众,但性子太直,不大可能参与下毒这等机密震赵掌柜顾左右而言他多半出于商人的谨慎,三人中,最可疑的本就是赵阿采,陶朝青的调查又证实了这一点。
陶朝青看着纸条,惊佩不已,实在不知道公爷又如何圈定了疑犯。
“收网吧,这三人都带回来问话。”叶昭淡淡的说。
“喳!”陶朝青单膝跪倒领令。
一个时辰后,万福楼突然涌进一批深蓝中山装的精壮小伙子,各个精神抖擞带着家伙,食客都被惊惶的赶出来,一时鸡飞狗跳。
万福楼对面茶座二楼雅间,一双清澈眼睛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幕,当看到被五花大绑带出来的第二人正是赵阿采,清澈眼神猛地一凝。
“大师兄,这下我们怎么办?”身后有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
“景祥果然狡诈,好快的动作。”大师兄语气木然,听不出喜怒哀乐。
“幸好大师兄早有准备,那景祥再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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