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钟洪武掰手腕那次,我醉得不省人事,是这家伙背我回去的,可别说酒话都给说出去了!”
陈望哭笑不得,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念这种事情?
这个时候,陈望记起户部档案里,有关徐北枳一件很容易忽略不计的鸡毛蒜皮小事,就是在北凉,关系莫逆的徐凤年和徐北枳其实从不称兄道弟,但徐凤年是柿子,徐北枳是橘子。
如果不是仅在北凉道,而是在一朝庙堂,两人关系,大概可以称为君臣相宜的典范了吧。
陈望想起当今天子。
会心一笑。
他也坐在门槛上,自顾自喝起酒来,很陌生的味道,毕竟十多年没有喝过这种家乡酒了。
但还是觉得
北凉家乡有养育之恩,离阳朝廷有知遇之恩。
世间安得两全法,家国两不负。
会不会到头来皆辜负?
就像辜负她一样?
陈望猛然仰起头,一口喝光壶中绿蚁酒。
徐北枳突然笑道:“陈大人,其实啊,说不定将来你有叶落归根的一天。”
陈望握紧酒壶,轻声道:“再也不回了。”
世间遗憾事,往往起始于再见二字。
而世间幸运事,又往往在于之后真正再见之时。
只可惜,遗憾事多,而幸运事少。
陈望重复道:“再也不回了。”
————
年轻宦官缓缓站起身,一只手按在水井轱辘之上,“你爹,张巨鹿,曹长卿,还有你,加上那些早已被人遗忘的离阳前朝老人,其实都是一种人,我都不喜欢,但是扪心自问,不喜欢的理由,竟然是羡慕你们。”
年轻宦官陷入追忆,“离阳开国有几年,那座为赵室子弟传道授业的勤勉房就存在几年,我很久以前非常仰慕读书人,所以经常去听那里的那些读书声。很多内容我都忘记了,但是不知为何,至今还记得住一些,风雨凄凄,风雨潇潇,风雨如晦,既见君子……”
既见君子!
年轻宦官回过神后,低头看着这个依旧坐在井口上的年轻藩王,笑道:“在我心中,曹长卿他们是君子,你也是,所以无论生死,我都很高兴。”
小街上的雨点越来越大,年轻宦官笑意也更浓,“也许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宦官视为君子,算不得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是吧?”
徐凤年站起身,“被当做君子,当然值得高兴。只是见到你,我高兴不起来。”
年轻宦官微笑道:“不高兴的话,就打一架?”
徐凤年笑着回答道:“正合我意。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最好别叨叨,打不过了,咱们再坐下来继续讲道理。”
年轻宦官眼神赞叹道:“怪不得说自己脸皮厚度相当,见识到了。”
徐凤年仰起头,望向灰沉沉的天幕,“有人教过我,行走江湖,脸皮不厚不吃香。”
就在此时,远处樊小柴似乎受不了自己沦为看客,缓缓抽出腰间凉刀,开始在雨中狂奔。
糜奉节根本阻拦不住。
若是细看之下,就会发现樊小柴的衣衫在雨水溅射下,滴滴答答,看似轻缓,但是樊小柴原本仅是身体前倾的前扑之势,在短短十数步之后,仿佛头顶有山岳压下,被迫弯腰前冲。
这条街上,一滴雨即一份真意。
点点滴滴。
樊小柴七窍开始流淌出猩红血丝,但是这位执拗女子依旧疯狂前冲,每一次双脚踩踏在地面上的声势都愈发沉闷凝滞。
背对樊小柴的徐凤年随手一挥袖,她顿时倒飞出去,撞在一堵墙壁上。
紧贴墙壁的后背,血水与雨水一些滑落。
糜奉节回头看了眼去而复还的樊小柴,眼神无奈且惊惧。
年轻宦官横臂伸出,摊开手掌,所有滴落在他手心的雨点都没有化作雨水,而是一滴滴弹射而起,也并非笔直弹起,而是一次次飞旋画弧,最终聚拢成一个圆。
年轻宦官笑道:“我其实不太会打架,不过……没输过。”
徐凤年这一次直接用左手按住腰间凉刀,“我年纪没你大,但是打架次数肯定比你多,而我……没死过。”
没输过,当然平淡中见霸气。
没死过,则听着像个笑话,却绝对让人笑不出来。
一条小街,两位陆地神仙。
一个最年轻,一个最年长,因为年龄悬殊好几百年。
风雨如晦,既见君子。
可还是要打一架。
老太监忍不住有些跳脚骂娘的冲动,不是说好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