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就是这琉璃阁,建筑主体摈弃了之前的木质,全部采用了坚实的石材打基础,墙体厚而坚实,一楼后有水道,前后封闭,打开就可乘船直接从出府,一路沿十刹海北行。水道中藏有三艘极不起眼的棕盖乌篷船,棕盖下是坚实的木料船舱。这样的船只要出得府去,划过十刹海进入后海子,那里有的是在水上往来穿梭的同类小船,运输每日京城所需的粮米肉菜诸般。到了那里,基本就算安全了。然后可一路穿过德胜门旁的水门出城,过苇塘,再过一段后河,就能够直达永定河。或者出城后就换乘马车,到庄子或者哪里去,就容易的多了。
或者,不出城。邱晨曾经在后海子旁边,挨着城墙根儿买了一片破败的院子,打发人稍加修整,外表只是略整齐了些,内里却舒适了许多,在一片低矮房舍院落中并不起眼。原来是打算用作作坊的,暂时避避,也是极好的,隐藏在一大片平民院落中,
这是当时秦铮失去消息,邱晨给自己和孩子暗暗留出来的后路,没想到,秦铮顺利归来了,这被闲置了几年的阁楼,到了这会儿居然派上了用场。
一边往外走,邱晨又吩咐承影,唤在各处忙碌的陈嬷嬷、林嬷嬷两人过来,还有青杏。
赵九暂时可能没办法去山西了,邱晨就安排他去白石桥那边,清点那边库房里储存的药材诸般。然后就在那边守着,事情平复之后再回来。
赵九领命而去。秦礼和平安、陈嬷嬷林嬷嬷也相继到了。
邱晨一一吩咐下去,秦礼率先退去,点人分派,守紧前后府门,在府中各角楼之上安排瞭望,设置弓箭手……并命人沿府墙院落四处巡察,严防死守!
平安也得了吩咐很快退了下去,然后一道道命令传达下去,大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外出。然后,也清点仆从小厮,随时听候调遣使唤。
内院的丫头婆子们,则交给陈嬷嬷、林嬷嬷统领安排,人员一律归到后园子。派粗壮剽悍仆妇四处巡察,不得有外来人员逗留……
这些人一一领命下去,邱晨将早候在旁边的青杏唤到跟前,低声吩咐:“你这就去玉凤那里,帮着玉凤收拾细软,贴身带好,然后往后园子去。你别的不用管,就帮着玉凤照顾好孩子,再看着奶娘带好敞儿、亮儿和九儿就行!”
青杏也不是当年的有点儿活泼过头的小丫头,她已经满了二十岁,又跟在邱晨身边近十年的她,早已经成长起来。此时听着邱晨这般郑重地吩咐,青杏脸皮儿也有些紧,嘴角紧紧抿着,却并没有露出一丝胆怯之意。
邱晨的话一说完,她就立刻跪下去,郑重道:“夫人放心,但凡有奴婢一口气在,也会尽力护住三个小主子!”
邱晨有些愕然!
她要她照顾玉凤母女,再看着三胞胎些,不过是冷不着、热不着、饿不着这些,哪里有这么严重了?
不过,嘴角微微一动,邱晨却没有解释。她点点头,伸手扶起青杏:“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青杏眼里微微有了泪光,郑重点头应下,见邱晨没有其他吩咐,这才匆匆退下去。
因着年前秦铮就说过让邱晨带着孩子们回安阳,是以,年后,邱晨就带着丫头们逐步将家中细软诸般清点整理了一遍,阿福阿满和昀哥儿离京之时,带走了数十个箱笼。除了三个孩子的衣物,其他的就都是细软珍玩。
如今,府中的细软仍旧不少,却也各归其类,都被邱晨安置到了两个隐秘的所在——一般大富大贵的人家都有冰窖,众所皆知。但恐怕没人想到,靖北侯府离湖水最远处还有一口地窖,之前建好是用来储存泡菜、蔬菜和土豆红薯的,如今,在一堆堆泡菜坛子和蔬菜红薯下边,还有一个更加隐秘的小密室,里头储存的却是靖北侯府其余的资财。
而邱晨和几个贴身丫头身上袄子也是特制的,内层丝绵之中,早就缀满了金珠。万一遭遇紧急状况,她们只需逃出命去就可,完全不必顾忌其他浮财。
当然,几人身上还有换好的银票子、金银锞子之类。不过,这就是露在表面的东西了,真遇上事,这些也是可以舍弃的一部分。
收拾停当,邱晨就到三胞胎的房间里。亲自给三个孩子穿好衣裳,裹上斗篷,诸般种种都收拾停当,后园子也来报收拾利落,这才带着三个孩子,连同奶娘嬷嬷丫头子们一起动身去了后园子。
登上琉璃阁的四层楼顶上的观景台,邱晨拿着千里眼四下里观望。这一处,五层高楼,足可以算是一个制高点了,用望远镜查看,大半个京城的状况都能看个差不离。细节处不敢说,但若有调兵遣将这种行动,是绝对不会耽误了的。
秦孝和沈琥也在这边观察瞭望。丫头婆子们不知道的,琉璃阁下的隐秘处,还有五六名身手矫健的护卫。暗道里的船只已经准备停当,船上备足了几日的干粮肉菜,只防万一,就能立刻打开通道从水路离开。
从瞭望台上下来,邱晨转眼看到丫头婆子们俱都是神色紧绷,眼中惶惶,不由皱了眉头。还不知有没有事,就这般慌张可不行。
三月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又是个大晴天,临近晌午了,暖煦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四楼暖阁里明亮温暖。若不是这种情形,这般暖洋洋的日头照着,放一架躺椅或者木榻,点一杯清茶,捧一卷书,读书品茶,抬头就能看到十刹海和内湖的碧波荡漾,墙内的小丫头扑蝶采花,墙外的游人往来如织……该是何等的悠闲和惬意!
这一时,阳光正好,春色依旧,但墙内的人个个面色惶然,墙外的游人也没了影儿,只有湖岸上的杨柳,仍旧随着微风轻轻拂动,枝条划破水面的平静,荡起点点涟漪。
邱晨目光从波光潋滟的湖光春景转回来,脸上神色淡然平静,甚至挂上了平日里的淡淡笑意,开口问道:“大厨房那边怎样?今儿中午有什么好吃的?”
承影和含光都是一愣,飞快地对视一眼,承影略有忐忑地回道:“奴婢未曾关注大厨房……”
邱晨和孩子们如今都在沐恩院开伙,大厨房那边就成了内外仆从奴婢们开饭之处。往日的菜色都是有定例的,提前一日定好,采买按照菜单子采买。
而承影和含光几个贴身大丫头,更多的时候都是跟着主子们在小厨房用饭的,是以,大厨房那边的情况,若非刻意关注,还真不是太了解。
微微挑了挑眉毛,邱晨笑着吩咐:“打发两个丫头去跑一趟,看看什么菜色……就说我说的,吃饭是大事,不管作甚都要先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
承影和含光这会儿也看出来了,夫人这是刻意拿吃饭的事情缓和气氛的,也就连忙凑趣地笑着应了,唤了春俏和雾岚上来,打发她们亲自跑一趟大厨房,把夫人的话吩咐下去。
没大会儿,玉凤抱着孩子,青杏相陪着也赶了过来。
小丫头一报进来,邱晨就连忙吩咐:“叫上来,赶紧叫上来!”
回身,邱晨抱了睡醒的九儿,跟承影笑道:“锁儿小丫头一转眼都两个多月了,我也有日子没见了,也不知胖了多少……指定更漂亮了!”
承影和丫头婆子们自然跟着凑趣说笑,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很快气氛就活跃热闹起来。
正热闹着,玉凤抱着锁儿和青杏一起走了进来。玉凤抱着锁儿来到邱晨面前就要跪下去。
邱晨连忙让承影将玉凤扶住,笑嗔道:“你个傻丫头,前头看着是个好的,怎么做了娘反而傻了?抱着个孩子还这么多礼作甚……来来,把锁儿抱上来我看看!”
三胞胎已近六个月,前几天已经能够坐住了。这会儿,九儿小丫头就坐在邱晨的腿上,胖胖的小身子依偎在娘亲怀里,含着一根胖乎乎的小手指头,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玉凤怀里的小襁褓。
玉凤生产的时候有些伤了,经过两个月的调理,气色恢复了许多,却还是有些瘦。倒是锁儿丫头,这会儿已经长开了,小脸胖鼓鼓白嫩嫩,发丝浓密乌黑,秀眉秀眼的,很是有了些小美人的模样。只是,一路走上来,又是说话又是怎样,小丫头愣是没醒,这会儿睡得憨态可掬,紧闭着眼睛,一只小手托在腮旁,将脸颊挤地有些扁,倒三角形的小嘴儿粉嫩嫩的,嘴角还隐约有一道水渍,让人不禁莞尔。
琉璃阁中铺设了木榻,邱晨此时带着三胞胎就在木榻之上,敞儿坐在旁边由奶娘嬷嬷照应着,亮儿则安安静静地拿着几块积木玩的专注。
招呼着玉凤母女上前,就在榻上坐了,正好将锁儿小丫头放到身边照应着。
做了母亲的人聚到一起,说的最多的自然就是孩子。邱晨询问玉凤的身体和锁儿的情况,玉凤一一回答了,又接过九儿,抱在怀里夸奖了一回。
打发去大厨房的雾岚春俏转了回来,一看房间里这欢声笑语一片,也不禁扬起了一抹笑意,上前回话,都轻快了许多:“回夫人,大厨房准备了四样菜,两荤两素,还有大锅熬制的酸辣汤。厨房的刘管事说了,今儿饭菜绝对管好管饱,请夫人放心!”
邱晨听了点头笑道:“也还罢了。过会儿,让人把酸辣汤给我送一份来!”
雾岚和春俏连忙应了。
承影也上来回话,小厨房已经做好了午饭,请示是否摆饭。邱晨答应了,就让人将饭菜摆上来,又招呼玉凤、青杏和承影含光几个丫头跟她一起用饭。
酸辣汤真的又酸又辣,可喝在邱晨嘴巴里,也仍旧觉得木然无味。更不说其他饭菜饮食了。只不过,她却一直扬着笑意,带着几个贴身丫头和玉凤青杏一起说说笑笑地都吃了不少,这才让人撤下去。
几个小的吃过午饭,很快就又困了,奶娘带着在隔开的小里间里午睡去了。连玉凤的孩子也交给了奶娘一起带了下去。邱晨挥手,一干伺候的小丫头和婆子也下楼用饭。
没了孩子们,没了丫头婆子们,房间里就剩下邱晨和玉凤、青杏,以及承影含光等大丫头。
玉凤一直克制着,这会儿清净了,终于忍不住地滴了泪下来,望着邱晨低声道:“夫人怎么不跟大公子大小姐一起回去!”
邱晨拉了玉凤的手,将自己的手帕子给她擦擦泪水,笑着道:“傻丫头,又说傻话了!……我如今是靖北侯秦铮的妻,这种时候,怎么能够只想着一个人走脱了去?若是让你带着孩子走,不管秦礼,你也做不到不是?!”
玉凤接过帕子来,自己擦了泪,微微红了脸,垂眼道:“……是奴婢想岔了!”
邱晨笑容不变,只是抬起头,目光越过玉凤的肩头,又穿过那玻璃窗子,看向了那个方位……那是皇宫所在,也是矛盾所在,这会儿,秦铮势必就在那里的某一处!
从她的唇边滑过一个几不可闻地叹息,邱晨收回目光,微微含笑道:“况且,我并不害怕。因为,我信得过他们,他们这一回也必定能够凯旋而归!”
玉凤微微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夫人——
说实话,夫人的容貌并不算太过出色,哪怕是在安阳,也不过是清丽,只是她通身上下那股子隐隐的气韵,不论在安阳,还是到了京城,都不曾有人可及!
这不是她偏爱偏向,也不是她阿谀谄媚。不过是心里的念头,又没说出去,也完全不存在谄媚的意义。这是她,是青杏,也是接触过邱晨的人共同的认知。
早就知道夫人气韵独居,卓然不凡,当初她还跟青杏偷偷说过一回,夫人之所以能够被侯爷看中,而且倾心爱慕,不惜千夫指万人议也要将夫人以明媒正娶回来做这侯爷府的女主人,就是因为夫人身上这种别人学不来的气韵。
此时,她眼前的夫人,仍旧是她熟悉的淡淡微笑,仍旧是她熟悉的平缓语气,可莫名的,有些什么不一样了。这种变化,玉凤能够感受到,却有些不知道怎么描述。这变化,让夫人身上原本有些锐利,也有些冷硬的气韵也改变了,变得恬淡、自然、柔和……美好!变得,让人更愿意亲近,忍不住想要亲近!
玉凤眼中也不由流露出一片心向往之,化成语言,却只说出简单的几个字:“夫人所言极是!”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她也相信自己的男人,同样相信侯爷,相信他们这一次很快就能凯歌高奏、得胜而归!
两个人说了这几句之后,都沉默下来。一直听着她们说话的青杏和承影含光几个,也只是互相交换眼色,都发现彼此眼中的惶恐不安散去不少,更多的是镇定和坚毅。
婆子和小丫头们被吩咐留在楼下伺候。屋子里就邱晨和几个贴身大丫头。
邱晨依靠着一只大迎枕,却一直没有躺下,也没有睡一歇的意思。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一直透过玻璃窗子关注着皇宫的方向。她做不了什么,只有默默等待!
接过,没用她等待太久。
未时初刻,接连从远传来三声隐约的闷响!
搁在现代,这种声响极普通,北方少雨地区,经常有人打井汲取地下水,就会发出这种闷闷的巨响。也有的店铺开业、婚礼、升学喜庆日子,还有什么观音生日、财神生日之类五花八门的讲究,都会燃放鞭炮,有一种礼炮弹就声响震天,离得近了会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但在这个时代,邱晨来到这里怎么说也有快十年了,除了她自己制造出来的那个‘炮仗’,这么大的动静,她就听过两回,就是徐琼和秦铮出征的两次!
屋里诸人都是一惊,邱晨也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抬起手中的一直握着的千里眼往远处看……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除了吃饭和抱孩子的时候,之后,她竟然一直将千里眼握在手中。
看了一眼,邱晨忍不住叹息。隔着窗玻璃用望远镜毕竟不行!
起身,下榻,及了鞋,承影立刻半跪下去给她穿鞋,却被她抬手挥开,一刻不停地走到窗前,不等她推开窗户,举起望远镜,她已经惊愕住,皇宫方向,一根浓黑色的烟柱滚滚涌起,笔直地冲上天空!
心里咯噔一声,邱晨连忙推开窗户,同时架上望远镜。随即,她略略放心了些。
那看似来自皇宫滚滚而起直冲天际的黑烟,并非内宫,这么远大约估摸着,应该在西苑……至少,也是在西宫的所在,绝对不是皇帝寝宫所在!
虽然如此说,但这一道黑烟,毕竟让局势明朗化了!
也就是说,虽然她这里仍旧安静无波,那黑烟起初,必定是乱成一团……或者杀成一片了!
隔得远,除了那几声疑似大炮的响声,她就再听不到其他声音了,只能看着那浓烟一直滚滚翻涌,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这回是真的坐不住了,转回来,喝了杯茶稳了稳神,将玉凤和月桂留在屋子,她带着承影和含光上了瞭望台。
从这里,用望远镜能够看得更远一些,哪怕是大内中的情形,也隐约能够看到些宫室院落的格局。
没用她看,沈琥两个就回报了。起火的地点在相对的西华门和西苑门之间,因为浓烟遮蔽,具体情况看不真切,只能够看到那边火光隐隐,许多人挤在一起……动作、战斗详情则又看不真切了。
听到沈琥两人的回报,邱晨略略有些惊愕。
她不由想起历史上清朝嘉庆年间就曾被天理教徒冲进宫内,箭射隆宗门,到了现代,隆宗门的门匾上还保留着一个铁箭头,是当时嘉庆命人留下来警示后人的!没想到,这一回,同样出现在西华门。进了西华门可就是皇宫大内,往内宫继续冲,可不正是隆宗门方向么!
难道是西华门这边的布置有漏洞可用?还是这地方的因为还有个皇家西苑,两处皆有禁卫守护,人多,反而让人反松了警惕?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邱晨自己否定了。
若是突然暴发出来的事件,还有个放松警惕这一说,今儿可是各方全神戒备,无不箭在弦刀在手,又怎么可能突然出现放松警惕的所在。再说了,诚王起事,必定是缜密谋划过的,不可能临时去找什么漏洞碰运气!
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去,邱晨也举起望远镜看了一回,奈何,她对战局的观察判断能力比沈琥两人差的太多,自己看,还不如沈琥他们说给她更清楚。索性将望远镜递给身旁的承影和含光。她自己就往里头退了两步,倚墙而立,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黑烟冒起来的地方。她自己都不知道,之所以倚着墙,并不是她登高害怕,而是那滚滚而起的黑烟太过狰狞,让她早在不知不觉中就白了脸,汗湿了手!
不过小半个时辰,那黑烟仍旧在,势头却略略有所减弱了。
邱晨一口气没呼出来,沈琥突然报告:“夫人,有军队往我们府上来了,看衣甲旗帜,应该是武卫衙门的兵将!”
邱晨一惊之后,终于吐出一口气来,脸上的神情也略略缓和了些:“应该是侯爷派来的人马!”
秦铮临走时交待,一旦发动,就会派武卫衙门的兵将回来护卫。让她心里有数,不必害怕!
沈琥也不意外,很是放松地嘿嘿一笑,立刻道:“就知道侯爷算无遗策!夫人,小的下去跟兄弟们通个信儿,省的双方发生什么误会!”
邱晨笑着点点头,眼看沈琥转身就走,邱晨又叫住他道:“侯爷说过,若是他遣来的兵将,来人手中会持有他的手令。你们可凭手令查验来人身份!”
论起秦铮的手令,没有人比沈琥这些亲卫们熟悉了。一听邱晨这么说,沈琥并无意外,这也是他们军队调兵必须走的手续。
于是笑着答应了一声,沈琥转身下楼,临下楼还劝了一句:“夫人,这里风大,有我们兄弟守着就好,您还是到下边安心等着吧,侯爷必定能够奏凯而归!”
邱晨点了点头,沈琥已经匆匆奔了下去。
邱晨没有立刻下去,而是再次架起望远镜往院子外头看去。果然,一队铠甲鲜明,衣饰整齐的兵将正沿着空荡荡的街道飞驰而来。邱晨不太懂这些军服款式藩属,只关注着那一队兵丁人数不说,她略略估算了一下,应该有三百人以上。眼瞅着,那队兵丁来的极快,侯府角楼上守卫的护卫们似乎并未出声,让那队人马径直来到靖北侯府门前。
那队兵丁并未叫门,而是在门前分成三部分,其中一部分留守大门,另外两队则分开左右分散开来,片刻后,就各自持枪而立,竟是十步一个,站在了院墙外头,形成了对侯府前后左右全方位的封锁状态。
邱晨看的有点儿发愣,拿下望远镜,晃晃头,那些兵丁已经沿着院墙来到了后院墙下,说起来,就在她们脚底下,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得清楚!
“这,怎么看着都有些像是圈禁呐!”邱晨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承影和含光就在跟前,把这句话听得清楚,两人交换了个眼神,谁也没有说话。
看着情形,人家是奉命行事,说是护卫可以,说是圈禁也成……怎么说,靖北侯府这会儿也就夫人和三奶孩子,也不怕跑了谁去。人家摆明了彼此无犯,还真没必要看什么手令!
一边下了瞭望台,邱晨一边在心里合计,派来守卫的这些个人真是有些奇怪……不过,转念想想,人家知道府内只有女眷幼儿,不宜惊扰;或者,真正守规矩的兵将奉命行事,就该如此一丝不苟!
晃晃头,将这些乱纷纷的心思抛开去。
不管怎么说,有兵丁前来,表明了守规矩办事,最起码不会是乱兵掩杀,就基本能够判断,不是诚王一系的人。这些人守着,多多少少有些安心。
邱晨吐出一口气,吩咐承影,“沈琥回来,立刻让他来见我!”
承影应声而去。
邱晨也吐出一口气来,上榻歪在大靠枕上,闭上眼睛歇息片刻。
她只是闭了一会儿眼睛,根本没有睡意。
约摸半柱香功夫,沈琥就转了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秦礼和平安两人。听他们几个人回报,邱晨才知道,他们已经验过了来人的手令,确是侯爷秦铮所签发的,不会有误。
而且,秦礼还笑着宽慰了夫人一句:“夫人且宽心,带队来的人陈将军原来是侯爷帐下的校尉,一路跟着侯爷在边关征战近十年,侯爷返京才一起回来的,人品可靠,万无有失。”
听了这一番说辞,邱晨总算是略略安了心。也了解了那些人的做派,还真就是秦铮令行禁止的做派,平日里怎么玩笑嬉闹都不过分,一旦发了军令,在缴令之前,不得有任何违令之事,违者严惩不怠!
邱晨暗暗摇摇头,又忍不住暗暗竖了竖的大拇指。
随后,又询问了外头的形势。秦礼几个回报的很简约,却很精准。皇宫西华门埋有内应,被冲破,结果被关在了瓮城之中。
瓮城,邱晨之前只是在小说和历史书上见过,到了这里才见过几回。就是在城门内又设置一层城门,两道城门之间为面积不等的开阔地带,万一敌人冲破第一道城门,守军可以在第二道城门上驻守第二道防线;当然,也有故意引人进入第一道城门,然后关闭城门,来犯之敌就成了困兽之态。因此还有个成语,叫做‘引君入瓮’!
邱晨听着这话,怎么琢磨怎么像是这个成语的真实写照。若真是这样,那今日的一切,差不多就能够判定是那位据说不久于人世的九五之尊所为。目的就是为了刺激自己的亲生儿子造反,有了借口之后,正好‘请君入瓮’!
逆,乃极恶之首,斩无赦!
想及此,邱晨生生打了个寒战!两只扶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不觉将衣摆紧紧攥住!
天家无父子亲情……罢了,这些事情,与她的思维底线差距太大,不是她能够理解的,她就不为难自己个儿了。
她只祈祷,事件尽快平息,震荡越小越好。事毕,她还要尽快安排调拨米粮之事,安排人手去灾区救治伤员。还要安排庄子的春耕……若是可以,她还希望跟丈夫一起回趟安阳……
这一队兵丁到来之后,似乎局势已经明朗化了,诚王的的结局似乎已经注定了。
酉时末刻,暮色四合,街道上安静的没有半点儿喧哗,早在中午时分,原本该热闹喧哗的时候,大街上已经没了人影,这会儿天色黑下来,更是没有人出现,从高楼上望出去,就连灯火都稀少,那许多人似乎一下子在蒸发了一般,也好似,如斯繁华的偌大京城一下子成了空无人迹的鬼城!
邱晨所在的四楼已经掌了灯,只不过,周边的玻璃窗户都拉了厚厚的帘幔遮蔽,哪怕承影和含光轮流用望远镜观望,也是隐在帘幔后边。这样做,虽然有些憋闷,却也是为了安全考虑。毕竟,她们这座楼就在院子边缘,明亮的灯光和玻璃窗,在黑夜里无疑于靶子的所在,在没最后确定安全的情况下,不得不小心着些。就是不怕箭矢攻击,还有火箭火弩呢!
“夫人,已经看不到火光了,西华门那边的灯火也亮起来了……”含光刚刚被承影替回来,一边喝着茶,一边叽叽咕咕地跟邱晨回报着情况。
随着她轻快的声音,屋里小丫头和婆子们的心里也越来越放松下来,每个人的眼睛都有一种隐不住的亮光,还有隐不住即将爆发出来的喜悦。
邱晨脸上也挂着笑,只是,心里仍旧惦记着,秦铮一时没回来,她就一时没办法真正放下心来。
事情往往如此,安静到了极致,一下子爆发起来就来势汹汹,难以阻挡。
这里,邱晨和玉凤、丫头们一起,正围着木榻上的四个孩子逗弄,说笑着,三胞胎睡足了吃饱了,正是晚饭后最兴奋的一段时间,特别是好动活泼的敞儿,看多了差不多大小的弟弟妹妹,一下子看到更小的裹在襁褓里的锁儿,表现出极强的好奇和兴奋,伸着手就去抓,隔了一段距离,他的小手够不着那个襁褓中的小娃儿,敞儿扭着头看了看娘亲,又看了看奶娘和嬷嬷,见众人都只是笑着看他,没有谁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小小子也很有志气,干脆放弃了求援的打算,努力地扑倒过去,扑腾着小手小腿往锁儿那边争取着……奈何,他毕竟还未满六个月,刚刚学会了坐着,离着爬行至少还差一个半月呢!
胖小子像条胖胖的虫子一样扭曲着身子,划动着手脚,卖力地发出吭吭哧哧的声音……逗得一群人都笑的不行。
笑声根本影响不了胖小子的决心,努力了半天,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有些赖皮地翻躺下去,想要歇息一回……一回头的功夫,却发现,刚刚遥不可及的小妹妹居然近了一些。
胖小子一下子有了力气,也有了精神,胳膊腿儿齐上阵,竟翻滚着一路往锁儿那边去了!
“哎呀,三少爷可真是聪慧的很!”玉凤在旁边笑的几乎撑不住,见这情景又自然地奉上一句夸奖!
邱晨笑着摇摇头,伸手将锁儿挪了挪,远离开敞儿的碾压方向,以免那个臭小子不知轻重伤了锁儿。刚刚两个月的孩子,还娇嫩着了,可不敢让那个愣家伙碰到!
一屋欢声笑语!
楼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划破了寂静的夜色,同样,也让屋子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含光第一时间跳起来,一下子窜到声音来源方向的窗前,挑起窗帘子遮蔽着身后的灯光往外望去……因为是晴天,夜色并不黑沉,虽是月初,但有星光朦胧,院子外人影憧憧,还有铁器碰击声、喊杀声、受伤的哀声,很快混成了一片……
含光很迅速地转回来,脸色微微有点儿发白,神色却还算镇定:“夫人,外头有人掩杀过来了……天黑,看不清衣甲!”
在听到那声惨叫之后,邱晨也坐直了身子,虽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却看不到惊慌,只有一双瞳仁格外黑亮,映着烛火的光芒!
听得含光的回报,邱晨镇定地点点头,回头看了眼榻上的四个孩子,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然后,她的目光滑过丫头婆子们或惊惧或坚毅的表情,最后落在玉凤和青杏两人身上。
“你们两个……还有月桂,按照之前说好的去做!”
“夫人!”玉凤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在看到邱晨眼中不可更改的坚定后,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只乖顺地起身,拉着青杏跪倒在地,磕了个头,然后起身,玉凤伸手没有抱自己的女儿,而是将敞儿抱了起来,并拿起敞儿的小斗篷给孩子裹好!
青杏也上前,将安静乖巧的亮儿抱在怀里。然后,是月桂,上前将九儿抱在了怀里……
“慢着!”邱晨唤了一声,起身上前,将敞儿从玉凤手中接回来,抱在怀里。转而将锁儿放进了玉凤怀中,“留下他吧,他是哥哥,该从小学会保护弟弟妹妹!”
“夫人……”几个焦急的声音同时响起。
玉凤更是想着将锁儿放下,再来抱敞儿……却被邱晨镇定冷静的目光止住。
“不要争了。你们几个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三个孩子……等一切过去,真正安稳了,我会打发人去接你们!”邱晨神色平静地吩咐着。目光终究还是没忍住,再次落在亮儿和九儿脸上。
亮儿平时极安静乖巧,几乎不哭,也不淘气,每每拿着一个玩具能玩半天,是三个孩子里最好带的一个。九儿活泼爱笑,精力旺盛,却没有敞儿那么愣,最爱逗人,也最爱撒娇!
邱晨的目光在两个孩子脸上转了个来回,终于还是狠下心转开去,挥挥手,让玉凤青杏几个人赶紧走。
玉凤、青杏和月桂忍着哭声,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淌了一脸,三个人退后几步,终究知道情形危机,容不得耽搁,狠狠心,转回身去,匆匆下楼去了。
院墙外掩杀过来的人似乎看准了靖北侯府占地广阔的后园子,似乎也认定了靖北侯府后园子护卫力量薄弱,就选了这一处作为突破口,虽然不是在琉璃阁下,却也距离不太远。
在乱兵眼皮子底下走水路离开显然不现实。
三个丫头抱着三个孩子下了琉璃阁,就在一楼换了衣裳,都换了不起眼的暗青色三梭布袄裤,都没穿裙子,头上手上的首饰本就没戴,倒是省了事儿。九儿亮儿的斗篷都是柔软的灰鼠皮的,这会儿也不敢用了,拿了两块青花棉布小被将两个孩子包好抱起,三个俊俏美貌的年轻媳妇丫头,转瞬就成了地位低下的粗使仆妇丫头,怀里抱着的孩子,除了白胖些干净些,身上的衣服包被一看,乍一看,也成了下仆们家里的孩子。
三个人换好衣裳,换下来的衣服立刻就有人上来包裹好带了下去。三人抱着孩子出了屋门,立刻就有人抬了暖轿上来,三个人抱着孩子坐了,一路离开喊杀声阵阵的院墙,快速往园子西北走去。
那边是靖北侯府唯一不临水的方向,连接着一片相对低矮却还算整齐的小院落,就是靖北侯府下人们居住的所在。还有一片院墙外不是道路,跟另外几家院落连在一起,只是一墙之隔罢了。
玉凤和青杏三个带着三个孩子撑着暖轿一路到了最边缘的小院,路上没遇上一个人。
三个人下了暖轿,立刻就有个半老的婆子打着一盏昏黄的灯笼迎上来,带着三个人进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没有点灯,那灯笼的光一路进了院子,进了屋。三乘暖轿也一刻不停地转身离开。然后,那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院子也恢复了安静,似乎从未有人来过。
邱晨站在琉璃阁四楼的窗前,看着三乘暖轿几无声息的悠悠而去,眼角终究滑下一颗泪来。
母子们这一别,不知还否有再见之日!
这悲伤不过是一瞬,立刻就被邱晨压下去,她抬手擦去脸颊的泪珠,又看了看那已经隐入黑暗夜色中的暖轿,果决地转回头来。
转回来,邱晨第一时间将奶娘和粗使婆子丫头们打发下去,自然有人带着她们去仆人们聚集的所在躲避。邱晨和承影含光几个贴身大丫头一起,快速地将身上的衣裙换成了男装,敞儿身上也换了衣裳,被邱晨绑缚在胸前,母子俩脸对着脸,心贴着心,臭小子又是好奇又是兴奋,竟然不哭不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露出满眼的兴奋和喜悦。
邱晨低头亲了亲儿子的额头,给他戴上一顶特制的黑色绒线帽,将儿子的耳朵遮住,然后命人熄灭了琉璃阁上的灯火,拉开了窗幔,推开了对外的窗户。
承影走到窗前,抬手将一支铜质的笛子放进嘴里,吹响——清脆稍显锐利的笛声划破夜空。
院墙外边仍旧激烈的厮杀也因为这突兀的笛声一滞,随即,几声惨叫唤醒了走神的人,铁器碰撞声、厮杀声、惨叫声再次响起,并且比之前更加激烈了几分!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一直安静的恍如无人的靖北侯府院墙上,突然嘭地一响,一条火线沿着院墙由远及近,飞快地燃烧过来。
火线所过之处,院墙上凭空腾起一尺多高的火苗,跳跃的汹汹火苗瞬时将院墙内外映照的通亮如白昼。
明亮的火光,让厮杀的双方能够清晰地看清彼此,分清敌我……当然,看清对手的同时,也意味着,对手也能够更清晰地看清了你。
火光亮起,墙外的厮杀声略略一歇。那些几乎耗尽了气力的武卫军士们在某一个聪明的人带领下,迅即撤离战场,往两边退开去。然后,从高高的靖北侯府院墙上,火光之后,一排弩箭黑亮的箭头露了出来。
呜——
一声弓弦震荡的齐响!
短而锐利的弩箭迅疾射出,墙外掩杀来的足足二三百人,如同割稻子一般倒下去。这一波,就倒下了大半!
呜——
又是一声仿佛来自地狱的压抑的歌唱!
弩箭再次射出,墙外所剩不过三四成的残兵仿佛一下子醒过来,没头苍蝇般四散开去,却奈何,人腿跑过弩箭的几率太小,这些人绝大多数也被射倒,仅剩的一两好运的跑了几步,才发现自己在这明亮的火光中奔跑,无疑于给人当活靶子,情急生智,竟噗通噗通跳进了刚刚开化不久的十刹海去!
没有人理会那些努力在冰冷的湖水中划着的逃兵们。
院墙上的火仍旧在燃烧着,火光映照下,墙外的武卫兵丁们已经开始在清理战场。
邱晨一手护着胸前的儿子,一手扶着窗台,咬着牙强迫自己挺直脊背镇定地站在窗前。
墙外的情形她没看,但从一声声或高或低的惨嚎声也猜得出,那些气恼愤恨红了眼的武卫兵丁们在做什么。一阵阵浓烈的血腥气完全掩盖住了湖面水汽的清新,随着夜风一路沉沉地蔓延过来,令人作呕,让人窒息。
邱晨的脸色苍白,眼睛却越发黑亮,在黑夜里,映衬着院墙上的火光,仿佛燃烧起来一样。
这一波人并不多,战力也不高,邱晨总觉得,事情远没有结束。她隐隐地总觉得,暗夜里的某一处,蹲伏着一直狡猾的野兽,正静静地等候着最佳的机会,掩杀上来,博取那难得却最有成就感的一击制敌的胜利!
院墙上的火光燃烧着,院墙外的武卫兵丁们骂骂咧咧地清理了战场,搜寻了自己受伤的同伴。
院墙内有人喊话:“墙外的兄弟们,你们是护卫我们靖北侯府受的伤,我们夫人吩咐准备了些伤药,我们用篮子吊下去了。还有些肉馒头,兄弟们讲究吃些,补补体力吧!”
那些兵士们经了一场撕杀,确实消耗了极大地体力,听到有吃的,自然是欢喜不已。又有伤药,也都多少感激靖北侯府想的周到。
一个带头的百户抬头朝院墙上拱拱手:“多谢了!”
这是领情了!
院墙上的火光熄了多处,仅剩下几处宛如火把一般跳动着明亮的火苗。
数十个藤条编织的篮子从院墙上吊下去,肉馒头特有的香气扑面而来。还有一个个儿臂粗细的竹筒挂在篮子边儿,竹筒上有柳家制药的特殊标志。这是北地边军专用的最好的伤药,武卫兵丁中也有识货的人,一看到这个,立刻低声叫起来,忙忙乎乎拿过去,给受伤的兄弟们敷药止血包扎。
另外一些,则伸手从篮子里拿出一个个热乎乎的肉馒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肉馒头没吃饭,又有人从前门处绕过来,将受伤比较重的兵士抬走,一路送到靖北侯府西南角的小跨院里去休养去了。
有了这一系列的所作所为,那些受伤的没受伤的武卫兵丁们,再没有人暗骂倒霉。相对来说,他们能够分到护卫靖北侯府的差事真算是抽到上签了。靖北侯府自己有强大的护卫能力,他们守在外头的压力自然就小上许多。加上靖北侯府这有条不紊的行事,还有对他们这些兵丁性命的尊重……至少,靖北侯府看见了他们的拼杀和死伤,送药送吃的,还负责救治重伤员……这在京城勋贵中几乎是不可能的,换任一家勋贵,只怕没人理会他们,不管他们死还是活。但是,万一有个闪失,却会有人出来对他们追究护卫不利的罪责!
墙外那些兵士们吃完肉馒头,墙上的火光也再次熄灭。墙内墙外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刚刚挺直腰身站在窗前的邱晨也终于吐出一口气来,缓缓放松下僵直的身体,退后一步,再一步,离开窗前,回到房间中来。
在榻上坐下来,邱晨缓缓神低头看去,就发现怀里的儿子仅仅依偎着她居然睡着了。小家伙胖乎乎的小脸微微侧着,因为拥挤,一边的腮肉被挤得涌起来,眼睛嘴角都因此微微地有些变形,那一张小嘴儿这会儿微微张着,睡态酣然的小脸,能融化任何人……却在此时,让邱晨瞬间丢掉之前短暂的软弱和疲惫,重新振作起来,也重新挺直了堆萎下去的脊背。
寻找到仅仅抓着她衣襟的小手,邱晨慢慢摩挲着,垂着眼睛看着儿子酣然的睡态,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勇敢、勇气、勇为!
她是孩子们的母亲,必须站在前边,替孩子们遮蔽可能来临的危险和风雨。
她是丈夫的妻子,当危机时刻,她也要着站在丈夫身后,安然地守住他们两个人的家,守护住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们!
风雨过后,就会有绚烂的阳光,清新的空气,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有一弯彩虹架在天空!
孩子睡着了,外头也暂时安静下来。
邱晨却没有将孩子放下。她只是让承影烧了热水,冲了一壶热热的油茶,她跟几个丫头一人一碗,嘘着热气,一口口喝下去,口中奶香和茶香回荡充盈之时,整个身体也温暖起来,振奋起来。
带着丫头熬了几大壶油茶,承影和含光拎着送下楼去。那里有几十个人在暗处守护着她们母子。
夜色中,靖北侯府的大门上,两盏大红的灯笼挂在门廊下,微风吹来,灯火总会发出微微的晃动。大门内,也隐隐有亮光映出来,但也只是光亮隐隐,除了刚刚那一线火龙的明亮和如雨弩箭的冰冷,就是十几个出来救治伤兵的仆从,除此之外,守在外头的兵士们再没听到任何声音。整个靖北侯府仿佛完全空下来,除了微微摇晃的灯火,并没有人声往来。
夜渐渐深了,戌时末刻,突然起了风。
风卷裹着砂石呼啸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屋内的人还好,守在墙外的兵士却受了苦,无处藏身,只能抱住头,挨着墙根蹲下去,以躲避狂风和砂砾的冲击!
噼噼啪啪的声音不大,细碎而密集,是砂石砸在身上皮甲发出的声音。
“娘的,这是什么鬼天气!”一个士兵恼怒地骂了一声,却吃了一口沙土,连连呸了几口,嘴里仍旧感觉有砂石的存在,牙碜地很。
头顶上的树枝猛烈地摇晃着,有干枯变脆的树枝被刮断,发出咔嚓的断裂声,然后,断枝就被大风裹挟着一路呼啸过去,树枝成了大风最新的武器!
大风起来的时候,邱晨下意识地护住怀里的儿子,然后缓缓坐直了身子。看似大雨大风大雪这样的恶劣天气,却往往是掩盖某些行动的最好时机。
她的心微微缩了缩,然后平静地坐着,一只手紧紧地护着怀里的儿子,目光望着帘幔后的窗户。承影带着两个小丫头就站在那里,拿着望远镜持续观测着周边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
春季,京城最容易刮风的季节。
呼啸的狂风,很快就将天地间刮得越发昏暗起来。大风砂石吹得人睁不开眼,站不直身体……同时,也吹散了兵士们心中的警惕。
这种鬼天气,他们站不住,其他人也站不住,哪里还能再冲杀!
当然,靖北侯府内那些曾经在大漠风沙中摸爬滚打过,甚至在风沙中发动过冲锋绝杀的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对这种风沙甚至有一种亲切感。只是,京城的风沙毕竟柔和的多,远没有北疆大漠中的狂风来的猛烈畅快!
赵柱子是武卫军中的一员,因为从小勇武,天生神力,误打误撞跟一个老家将学了一手好枪法,耍了一杆大铁枪,被主家看中送进了武卫军,虽然年纪才十六岁,却已经是个统领十人的小旗。这会儿,他同样窝着身子靠在院墙上躲避风沙。只是,他心中的警惕没有彻底放松下来,隐隐地,风沙中传来隐约地撕杀声、马蹄声……
赵柱子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支起耳朵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眯着眼睛,努力在呼啸的风中辨别着那些太过模糊的声音。
撕杀声隐隐约约,被风声干扰着听不真切。那马蹄声却清晰些,而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
“不好,敌袭!”赵柱子又是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回手握住倚在墙上的铁枪。他的铁枪沉重,足有一百二十六斤,倚在墙上也不怕被风吹跑。倒是其他兵士使的制式白蜡杆长枪,只有一个枪头是铁制,体轻的很,连枪头带枪杆也不过三两斤重,大风呼啸中,没注意的枪支的,这会儿枪都不知被刮到哪里去了,黑灯瞎火,又是大风呼啸着,又去哪里找寻。
赵柱子这一声喊声很高,即使吃了一口沙,也没有淹没多少,仍旧清晰地传到了兵士们的耳朵中。至少,左右二十丈以内的兵士都听得清楚了。但,却只有几个人抬起头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其他的照旧缩在墙根下避风,动都没动。
“赵柱子,你小子瞎吵吵啥?这么大风,敌袭什么啊敌袭……”相邻的一个小旗年纪快三十岁了,相比入伍一年的赵柱子,真真正正称得上是兵油子了。虽然同样是小旗,却根本没把赵柱子看在眼中,甚至,在心里,还对这个入伍一年就成了小旗的小子很是不忿不满。
刚刚一年的新兵蛋子,知道个啥?就是当了小旗,也不过是得了某个长官的眼,嘚瑟个啥呀嘚瑟!
真正遇上事儿,还不是他们这些老兵挡着,赵柱子号称勇武又怎样,刚刚也没见着比他多杀死几个。数人头的时候,他们小旗可比赵柱子的小旗多了一倍还多呐!
虽说,大明国已经不那么讲究‘三头一转’,‘论头行赏’,但杀敌数目多少,无疑仍旧是当兵的升迁所必须的战功的关键。同样上阵归来,杀敌数量越多自然功劳越大,将来论功行赏,自然也就越高……嘿嘿,刚刚加上最后了结的那些个短命鬼,他们小旗杀敌足足二十几个……不说三头一转,这趟差事回去,论功行赏怎么也得给他提一提了吧?
不说弄个百户校尉,怎么着也得给弄个总旗了吧?
一总旗五小旗,统管着五十个人。每个人每个月军饷扣一半,他以后每个月光吃饷银可就有无六两银子啦!
啧啧,西城门内杨柳巷里那个小桃红可是刚刚梳拢没多久,十六岁的年纪,真正是粉嫩嫩水滴滴……想想都要流口水啦!有了每月五两银子,他就每月能去会会那小娘子啦……嘿嘿……
越想越美,越想越心痒痒,这位自行自发地进入到了一个完全虚幻的白日梦中去了。尽管,这会儿夜色深沉,狂风呼啸,背景实在不咋样,却丝毫不妨碍这位想入非非,满脸荡漾地笑地开了花一般。
马蹄声越发清晰起来!
赵柱子听得真切,又见伙伴们根本不加理会,只有他小旗中剩下的八个人拿着枪聚拢过来。赵柱子虽然年纪小,看着勇武大力,有些憨直,其实并不傻。真傻,也不会学得一手好枪法,更不会让主人给他脱了奴籍送进武卫衙门。武卫衙门可是负责京畿守卫的,又管着街道治安,平日里几乎没有战事,却油水丰厚,还有比边军多得多的升迁机会。没有关系想进武卫衙门也不是容易事儿呢!而且,看他不过十六岁,刚刚入伍不足一年就得了上司的青眼,提升为小旗,就更看的出此人非但不傻,还很有些道道儿。
赵柱子转转眼睛,急中生智,抄起手中的铁枪,疾步沿着院墙走过去,一路将那些窝在院墙根儿下,甚至转折角落下去的兵士们抽打过去。赵柱子手里拿的可是铁枪,枪杆枪头都是上好的精铁打制,这样的枪抽在身上,就相当于抡着铁棍砸过去一样,尽管赵柱子自觉控制了力道,也仍旧疼的厉害。
那些躲避狂风的兵士们终于纷纷跳了起来,一边跳脚大骂,一边抓了自己的长枪追着赵柱子,都嚷嚷着要教训教训这个没大没小不知尊老的狂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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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亲们郑重道歉。期间大姨妈来了,生生在床上躺了三天半,生死不能,生活不能自理……耽搁了码字。对不住了!
大结局第二节在五天内送上,最晚五天。这一回绝对不再食言。不多说,看更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