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出门四个月的李明秋终于回到凤栖,这一次不需要躲躲藏藏,也不需要闭门谢客,李明秋家门前车水马龙,各种人物都有。
可是还有一个人物一直不见露面,这个人物一直是李明秋的牵挂,李明秋一直为这个人物揪心。
终于,一天傍晚,李明秋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背条褡裢,出了北城门,步行来到桥庄村,看望他的亲家屈福录。
李明秋和屈福录,属于两股道上的车,单从他们对待人生的态度来讲,用势不两立这个名词一点也不为过。可是人世间的许多事情你无法说清,屈福录在李明秋的心里所占据的地位远远地超过刘子房。
屈福录也认为李明秋是个好人,最起码看得起他这个穿齐尻子袄(过去农民的衣服大都苫着屁股)的亲家,两个人自从当亲以来没有红过脸,虽然来往极少,一个惦记着一个。
事实上李明秋回家后屈福录到过李明秋家门口,一见屋子里坐满客人又悄悄地溜走。屈福录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愿意在人面前显露自己。
大田里的麦苗已经返青,二月里吹过和煦的风,人一上六十就变得豁达,应该说把世事看透。走过的路充满荆棘险滩,所幸都能一一化解,活到这个份上应该心满意足。李明秋一路走一路想,是不是应该远离凡尘俗世间的烦恼,带着老婆去享受一种田园恬淡的生活?
农家人天黑就关门,一般没有事晚上也不点灯。李明秋进村时西边天上的最后一抹红霞已经消失,一弯新月跃上树梢,村子里静悄悄,隐隐约约听见,谁家的孩子在哭。
李明秋来到屈福录家大门口,看见大门已关,于是轻轻地叩门,一会儿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大门开了,屈福录探出头,说出的话让人心里熨贴:“听见敲门声我就在想,这阵子再没有人来找我,肯定是亲家。”
看来心有灵犀这话不假。李明秋也说:“我一听到脚步声就估计是你。”
屋子里灯亮了,满院子人都起来了,屈福录看李明秋背条褡裢,以为亲家骑马而来,走出大门,看拴马桩上并无牲畜,感觉中有点不习惯,亲家并不是背着褡裢走亲戚之人。
李明秋首先走进厨屋,看屈福录的老婆跟老妈妈睡在一起。自从儿子屈理仓结婚以后屈福录就住进供奉着老爹爹屈克胜牌位的那间独屋,这个人老受良心的谴责,活得也不轻松。李明秋从褡裢里首先掏出来他在长安回民街给屈福录妈妈买回来的各式点心,有绿豆糕、芝麻滚子、面包。
面包在当年的农村是稀罕,许多人一辈子吃过点心,没有见过面包。老妈妈高兴的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还是明秋知道疼我。”
李明秋还给亲家母扯了一条杭州绿锦缎夹袄面子,谎称是女儿屈秀琴给妈妈捎回家的。可是女儿秀琴刚走了不到一个月,也带回家不少礼物。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憨厚地笑着,谁也不愿意把这谎言戳破。
李明秋带给亲家的是几瓶好酒,还有一件狐皮大衣。屈福录把酒收下,狐皮大衣无论如何也不肯收。福录妈妈又生气了:“明秋,你看福录这个犟怂,这几年老跟一家人过意不去。拿过来,福录不要我要,明天改一条褥子,老婆子铺上先享受几天。”
李明秋大度地笑笑:“拿来的东西就再不能拿回去了。福录,你就拿着吧,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转眼就是百岁,再不要跟自己较真。”
福录不语。心里想了些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转瞬间屈理仓媳妇炒了几个下酒菜,李明秋把酒瓶子开启,满屋子弥漫着浓浓的酒香。明秋先给老伯母敬酒,老人高高兴兴地端起酒杯,猛一口灌进肚里,咂咂嘴,然后说:“明秋,你今晚就劝劝福录那个犟怂,跟周围所有的人都闹别扭,自认为活得清高,结果把他活成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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