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又在他房间里搜出来一截蜡烛,这种蜡烛融化后,里面的子蛊就会钻进最近的人体内,被寄生之人会对宇文青言听计从,疯狂迷恋。只是后来宇文青似乎中了一种尸毒,体内的蛊虫失去了控制,开始反噬,他才会一日日孱弱起来,虽然一直吸取身边侍卫的元气补益自身,可是最近又吃了毒蘑菇,散出去的子蛊也不再回应母蛊。因此,母蛊开始反噬,加上毒菌带来的幻觉,他才会觉得有恶鬼在啃噬他的五脏六腑。”
四郎听得毛骨悚然,也不肯接胡恪递过来的蜡烛,有些索然无味地叹道:“这宇文青也未必就是十足的坏人。他从小被送去做人质,在犬戎族里受尽非人的折磨,家族又以及败落,身边除了一个侍卫之外,再没有任何亲人,所以性格扭曲也是难免。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说着,四郎不再多话,只低头专心做菜。
十几个灶台同时开火,又有无数的小妖怪在旁边帮忙,不一时,一桌烧尾宴便做好了。
入席后,饶是崔玄微于富贵乡中长大,也忍不住惊叹道:“这样完整的烧尾宴,我也只在小时候吃过一次,还是汴京几大世家为了恭贺新皇登基而设。”
四郎举杯道:“崔师兄是胸怀天下之人,我也不做小儿女姿态。只是今日一别,再会无期,便以这桌烧尾宴聊表心意,祝师兄前程远大,直上青云!”
崔玄微双目如星辰闪烁,他看着四郎,嘴唇蠕动了两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举杯一饮而尽。
人生在世上,又岂能事事顺心?越是做大事的人,越要控制无益的情感泛滥。鱼和熊掌到底不可兼得,孰重孰轻唯有自己衡量,但求无悔而已。
天下大势风云激荡,乱世出英雄,流芳百世的名将演绎一场场永载汗青的经典战役,帝王将相如同天边的星辰一样,照亮这暗无天日的世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对于身处其中的人而言,那身后的美名却也没有多大作用。双目所见的都是离破败的山河,萧索的市镇。到头来只剩下满身伤痕,一头白发。
纵有两三知己,也如那天上的参商二星,总在世事流转中错过彼此。纵有偶然的欢聚,转眼却要各奔东西,各自投入局中,进行那场永不能停止的战斗。
不过,世道如此,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若是莫逆在心,本也不必时时刻刻在一处,偶尔有书信来往互道平安,患难之时有人能千里驰援,便也足未平生。这大概就是古人说的君子之交了吧?
***
酒席上的气氛虽然略有哀意,但是因为双方都是胸怀磊落的人,所以大体还算是哀而不伤。
酒过五旬菜过五味,忽然从二楼哭喊着冲下来一个人。披头散发地跪倒在崔玄微脚下,大叫着救命,有恶鬼要吃他,自己肚子里有虫子之类的胡话。
四郎已经喝得有些晕乎,打起精神定睛一看,原来是宇文青。此时他面上的表情恍如见鬼般惊恐,七窍中都有血迹冒出来,狼狈的姿态和他素日苍白孱弱的模样很不同。
宇文青的眼神十分散乱,他四处看了一圈,就缩在崔玄微脚下,一个劲求他原谅。
崔玄微却一改往日温柔,无动于衷地漠然道:“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何必求我原谅。”
宇文青啜泣了一声,跪在地上颠三倒四的说起了自己是如何陷害崔铁蟾,又是怎么给崔家的侍卫下毒的。
虽然他的语序混乱,可是四郎还是听明白了。
原来,宇文青虽然已经被犬戎人弄得不男不女,但是他到底是世家子弟,心里还是渴望恢复宇文家昔日的荣光。可是北府军尚武,都看不起他这样做过军奴的人,处处排挤他,将他好不容易领到的差事全都搞砸。宇文青一气之下,便与南边的皇甫勾搭上了,答应替他做卧底。
是皇甫给他中下的母蛊,也是皇甫给他那种使人丧失神智的蜡烛,目的就是让宇文青去迷惑崔玄微。
可是崔玄微对他实在太过温柔,几乎无可挑剔,让宇文青不由得产生了错觉,认为即使不用药物,日久天长,崔玄微也会爱上他。他到底还有些世家子弟的傲气,就不肯用药物去获得所爱之人。
只是他不肯用药,为了给皇甫有个交代,就一直在向南边泄露北府军的一些动态。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崔玄微带着他们一行南下之后。有一次,宇文青和南边派来的使臣私下会面,被奉命保护他的崔铁蟾撞见了。
当然,这种情况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以南边的使臣就带着队伍把崔铁蟾杀了。
因为崔玄微的行踪已经被南边的使臣故意泄露给了冉将军,所以宇文青借机诬陷死去的崔铁蟾是叛徒。
也是知道崔玄微身边忠心护主的侍卫很多,所以宇文青才敢放心大胆的将其行踪泄露,反正死的都是看不起他的北府兵将。宇文青此人,被犬戎人折磨了那么多年,又没了丁丁,心里早就有些扭曲了。在他看来,全世界都对不住他。因此除了崔玄微和他自己,别的人都是可以随便牺牲的。
等到几人到达余家客栈之后,因为冉将军已经死去,皇甫对崔玄微的心机手段更加忌惮,多次催促宇文青动手。宇文青只好对崔玄微身边的心腹侍卫用了那种蜡烛,套出不少机密消息之后送过去。但是,自从到了那个客栈,宇文青体内的母蛊便有些躁动不安,似乎在脱离他的控制,使得宇文青不得不从子蛊那里吸取精气。正是因此,崔玄微身边的侍卫才会一日日消瘦下去,宇文青自己的身体也越发的不好。
但即使这样,宇文青也撑住了各种压力,没有对崔玄微下手。
宇文青自认为对崔玄微已经付出了很多,可是崔玄微不仅没有给予他的深情以同等价值的回报,反而……
说到这里,宇文青的眼睛里留下了血泪,他转头恶狠狠地怒视四郎,指着他对崔玄微说道:“这个人,他什么都没有为你做过,凭什么你对他比对我还好?崔玄微,你实在太薄情了!”
四郎觉得自己简直是躺着也中枪,忍不住问他:“你把自己描述的那样痴情,最后还不是让侍卫送了包着蛊虫的蜡烛过去,要拖师兄给你陪葬,是不是?”
宇文青脸上都是血痕,这让他看上去恍如恶鬼,听到四郎的声音,他倏忽转过头,嘶声道:“这是他欠我的!这是我该得的!”
一脸的理所当然简直让四郎无法反驳。
崔玄微没有说一句话,仿佛接受了宇文青对他薄情的诘难,只是挥了挥手,让身边的老莫将人拖了下去。然后,就仿佛没事人一般,继续饮宴,与四郎殷殷话别。
四郎心里很为崔铁蟾难过,但是,他也知道,这世上爱的种类有千万种,并非如自己和殿下这样才是圆满。对于别人的选择,自己并没有什么资格去指指点点吧。或许对于崔铁蟾而言,只要能够陪在主人身边,为其抛头颅洒热血,他也就满足了吧。
因为心中有事,四郎多喝了几杯,很快就醉倒了,等他醒过来之后,已经是夕阳西下。崔师兄和他的护卫早就踏上了新的征程。
宴席基本上没有人动过,四郎听槐大说,崔师兄的意思是这样宴席他们几人根本吃不了,请四郎做成流水席,施与断桥镇上的孤魂野鬼,也算是替自己积的一点功德。
很久很久以后,四郎听身边的妖怪谈论起一件奇事。说是在北府军南下,即将一统天下之时,崔玄微身边的一员大将英勇救主,死在了敌人的流矢之下,尸体竟然变为了一匹黑狼,然后很快就化为烟尘消失掉了。大家都在讨论这究竟是什么傻妖怪,没听说狼族有族人不肯上船,反而留在人间当情圣啊。
四郎还听说在崔玄微登基之前,故地重游封禅太和山,正式追封这员大将为掌管天下疫鬼的瘟神。并且赐葬这位温将军于帝王陵寝之侧。此后每年都会大办水6道场,超度在百年战乱中死去的亡灵。
虽然玄微帝一生精通制衡之术,后宫有三千佳丽,雨露均沾,可是,他临终时,口中念念不忘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名字。
再也不会有人如你那般真挚而深沉地爱着我了,我一度无比羡慕得到小狐狸的那个人,却不知道,自己也曾经被人深爱过……
此生壮志已酬,若有来生,惟愿和你做一对平凡夫妇,还你一世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