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和谢迁人等,自然也清楚刘健的意思是什么。
天天说要有人才,读书人就是人才,皇帝应该选贤用能,求才若渴。可叫喊了这么多年,又有几个人才啊,农学这样的事,需太子亲自下地耕种,太子和齐国公所解决的问题,足以让满朝文武汗颜之至。
说实话,拿着这些俸禄,刘健自己都觉得有些惭愧了,他们做的不及太子一分。
真是丢人啊。
他不但觉得丢人,更觉得,这个叫江文的人,实是读书人之中的耻辱。
江文此刻已是如晴天霹雳。
方才他信誓旦旦,说太子不该如何如何,应当如何如何。
可现在……
现在他竟是无地自容,不知所措起来了。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目光也落在了江文的身上:“江卿家,你方才说的是什么?”
江文:“……”
弘治皇帝拉长脸,厉声说道:“再说一遍吧,大声的说,要让所有人都听到!”
江文早已吓得脸色惨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一时他竟是在也不敢出声了,磕头如捣蒜。
同样是恐惧,方才的恐惧和现在的恐惧是不同的。
方才的恐惧是我江文确实怕死,可我作为一个明白事理的读书人,自有自己的道理,哪怕是不得不认怂,可我还是不改初心。
可现在的恐惧,却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太子殿下下地,居然能造福这么多的百姓,其功绩,竟可直追三皇五帝,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他抬头,看着四周许多人欢呼。
他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那堆砌如山的稻米上。
那是粮食……是能救活无数人的粮食。
若这都不算什么,那么……大禹也不过是治了水,神农也不过是尝了百草而已。
自己……错了?
他觉得自己头痛欲裂。
哪怕是事实在眼前,他也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
毕竟,自呱呱坠地开始,自己的父母,就给与了自己巨大的期望,于是,五岁开蒙,寒窗十数年,虽未金榜题名,却总算有幸考了一个秀才功名。
秀才的功名,是自己唯一的骄傲,也是自己花费了半生才挣来的。
难道……这些是错的吗?
若是错了,那么错的就是自己的一生,是自己的一切。
他脑海已是一片空白。
突然,他缓缓的伸了手,捂着了自己的心口,方才他在面对锦衣卫时,尚且还没有垂泪,可现在……却是热泪盈眶。
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半部论语,便可治天下。
天下的道理,都蕴藏在那四书五经之中。
读书明理,明志,读了书,方才可晓得天下的道理。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般想的,他读了书,以此为傲,可现在……
似乎越来越多的东西,那四书五经,已经无法解释了。
以至于到了现在,他陷入了如此尴尬的境地。
他依旧还跪地,却是伸手,狠狠的撕扯着心口上的衣襟,恨不得要将身上的儒衫撕下来。
一定是哪里不对。
可是……他仍旧无法解释。
“学生……错了……”滚烫的泪一滴滴落下,江文眼睛已是血红,痴痴癫癫的道:“不,不,学生没有错,学生即便可以有错,可是那书中,难道会错吗?这是圣人和贤人们的道理啊,他们怎么会有错。”
他说到这里,却又打了个激灵,双目无神,咬牙切齿的道:“下了地,去耕地,去研究农学,便可惠泽天下,那么……那么……这四书五经,还有什么用?”
他竟是有些痴狂了,昂头大嚎。
“那么读书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呢?”
所谓的独尊儒术,绝非只是简单的将儒学列为官学这样简单。在这背后,是将四书五经以及那些儒家的圣贤们,推到圣人一般的地步,使无人敢质疑,于是乎,这些读书人,越来越盲目自大,轻视一切的学问,而现在……江文却已是彻底的茫然了。
若是世上,还有其他的学问和道理,甚至比之自己所读之书,给天下百姓带来的好处更大,那么……这四书五经,有何用呢?
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最后得出一个无用二字。
他是何等的绝望,他突得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样子,将自己的衣襟扯的凌乱,却是仰天大笑:“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