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希望……
弘治皇帝大抵的明白了。
他微微眯了眯眼,很是认真的凝视着王守仁,眸光之中透着满满的欣赏之意。
一个读书人,成日读着四书五经,想要明白这些道理不容易。
而一个人明白了这些道理的读书人,敢于在这崇尚清谈的世道,将道理说出来,更不容易。
而最难的,不是能想明白这些道理,也不是敢于说出来。
最难的……却是真正肯去做出来,去将这些东西实践出来。
可是……在这个王守仁身上,三者有之。
希望……
弘治皇帝含笑着朝王守仁点头。
“此高论,朕现在终于明白了,如醍醐灌顶,哎……卿家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王守仁面对弘治皇帝的赞赏不骄不躁,而是朝弘治皇帝斩钉截铁道。
“这再容易不过了,无非……是受恩师的教诲,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若是不能了解治下之民,又怎么能奢言治理呢。所以知道百姓需要什么,想什么,是最要的事情。天下的黎明百姓们何尝不想成为体面人,知道礼义廉耻啊。人都有廉耻之心,士人有,百姓亦有之。只是……当朝廷所崇尚的,乃是不切实际的经义,这经义之学,臣绝不敢有丝毫的诋毁,此乃圣人所遗留下来的瑰宝。可是……经义对几人有用呢?”
王守仁说着一双眼眸泛着炙热的光明,他抿了抿唇角,不禁顿了顿,又继续道。
“明明可以用浅显的道理,来教化百姓,为何,朝廷偏偏用的,乃是最复杂的道理?”
弘治皇帝背着手,面对这个疑问,他显得焦虑,于是来回踱步,忧心忡忡的道:“卿家的意思是……”
王守仁看了一眼一旁的庐州知府王广,显然,接下来的话,本是不该让王广听到的。
不过……王守仁无所谓。
反正他又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因此他吞了一口口水,继续道。
“这是因为,有人需要将这浅显的道理,变得复杂。明明只是礼义廉耻,知道的越多,那么这礼义廉耻,反而就成了地上的石头,不值一钱。可若是将礼义廉耻变得复杂,变得难以参透,变成了玄而又玄,非要之乎者也一番,才能道的清,道的明的东西。非要写出一篇文章来,不但要对仗工整,还不可多一句,不可少一字,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知廉耻一般。殊不知,这不过是点石成金之法,将一个简单的道理,变得越来越生涩难懂,掌握了他的人,才可借此,得到富贵。”
王守仁道:“正因为如此作,此前书院中所学,平民们学了无用,富贵人家,学了也只做入仕的敲门砖,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的精要,却无人再去理会了。长此以往,这教化,能行得通吗?”
“新学的精要,其实就是化繁为简,将这简单的道理,直言不讳的道出来,好让更多人能够听得懂,将这更多的时间,花费在教授人君子六艺之上,寻常百姓,入了学,既能明白道理,能借这些道理,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之事,就已足够了,他们能学习到安生立命的学问,自然……越来越多的子弟,愿意读书,也肯读书。”
说着,王守仁激昂了起来,目光里透着自信,每一字每一句都咬得特别重。
“什么是希望?那勋贵子弟继承了祖先的爵位,在平头百姓眼里,这不是希望。那富贵人家的子弟金榜题名,对于他们而言,也不是希望。所谓希望,是在百姓们的身边,是在左邻右舍里,隔壁的张二狗,入学之后,得到了青睐,最终推荐入了西山书院,有了锦绣的前程,这便是希望。临街的王十九,读了书,被作坊高薪的请了去,娶妻生子,住上了大宅子,这……也是希望。自幼一起玩耍,甚至在一起搓过泥巴的刘三喜,幸运的在周刊里发了一篇论文,引发了学界的震动,这……更是希望。“
“只有发生在百姓们身边的,才是希望,至于那金榜题名之事,至于那远在庙堂的幸运儿,除了在茶余饭后,增加一些谈资,又与百姓们有什么紧要呢?”
弘治皇帝听着王守仁的字字句句震撼人心,此刻他心里感慨良多,却只是默然的站着,继续认真的聆听着。
“科举和寻常的百姓,没有丝毫的关系,读书和百姓们,也没有丝毫的关系,可是……在庙堂上,人们还在为科举取士,为教化之功而沾沾自喜,殊不知,当科举选贤和教化,将这占了天下九成的百姓排斥在外时,迟早有一日,便是社稷倾覆之时。”
方继藩在一旁,心里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弟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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