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柳慕尘抬头。一千六百多年,丝毫未变,塞外的天空,依旧那么广阔。方才见面,就要分离,真是造化弄人。
“大师,可否给我和欣姑娘一段的时间,我有东西要还给她。”
僧人点头,默默走回偏殿。
一切都是静的,世界上仿佛只剩下柳慕尘和欣雪两个人。夜幕降临,古老的寺庙在朦胧夜雾下,像一幅剪影,分外沉寂肃穆。群星在夜空中越发清晰,沙漠初秋的夜晚,好冷。
“天凉了,进去说吧。”
柳慕尘径直走到欣雪面前,牵起她的手。欣雪想挣脱他的手,但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一只只白烛点燃,火苗左右晃动。滴滴蜡珠如同一串串泪珠,不断落下,最终凝固在桌上。大殿内尘封土积,蛛网纵横,塑像残缺不全,壁画因受风雨侵袭,早已色彩斑驳模糊不清。
对坐蒲团上,浮杂的心沉定下来。
“你为什么来这里?”
“大概是灵魂的指引,冥冥中上天早已注定。”
“灵魂的指引,”柳慕尘轻哼一声,讥讽地笑着,反问道:“你,觉得自己真的有灵魂吗?”
欣雪一字一句地说道:“慕尘哥哥,如果我没有灵魂,就不会来这里找你,刻进灵魂的记忆,永生不会忘。”
刻进灵魂的记忆,永生不会忘……坚定的眼神,坚定的语气,是她。柳慕尘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她还记得,她还记得。
欣雪没有躲闪,她继续说道:“自记事起,我的心里便藏着一个秘密。我清楚的知道我不属于这个时代,那份残缺不全的记忆,时常出现在脑海。你可知,初次见面我为何能这样称呼你吗?因为在那些记忆片段里,我曾多次给一位名叫‘柳慕尘’的男子写信,‘慕尘哥哥’四字便是最亲昵的称呼。”
她从袖中拿出一块血红色的玉佩,放到二人中间:“这块玉佩是偶然间在古董市场发现的,上面刻着‘慕、雪’二字。祖母弥留之际告诉我,这块玉佩很奇怪,当我碰到前世深情之人时它会变成血红色。”
玉佩巴掌大小,通透无暇。一千六百年,或许只有它抵抗住了岁月的侵蚀。柳慕尘小心捧起玉佩,血色逐渐消失,它的本色是白色。喝过燕国河水的人,能使带有心爱之人血液的白玉恢复本色。那年,他陪她去燕国,一次在市井中听到这个传闻,他决定送她一块白玉,他骑马三日才喝到燕国的河水。
“你现在知道你的祖母是谁了吗?”
欣雪摇头道:“我的记忆残缺不全,只记得前世我时常会打她骂她,直到有一日,她告诉了我母亲的死因,我才好好待她。说来也是因果,前世我对她先敌后友,今世她对我亦是如此。小时候祖母无来由的骂我打我,直到我十二岁那年,她突然间就不打不骂了。”
“于妈妈,她是你的乳母。”
柳慕尘将玉佩系在欣雪的脖子上,许多年前,他亦如此做过:“小雪,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祖母——不,是于妈妈,她临终前告诉我,你在这里等我,只要我不来见你,你会一直等下去。慕尘哥哥,我不知道我的记忆为何残缺不全,我不想让你继续等下去。在梦里,记忆深处……无垠的大漠,一步一叩首,向上天祈祷,在佛前许愿……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心愿未了,想要记起它,却怎么也做不到。”
通敌叛国的林府,被仇恨填满的林思柔,以及被无辜杀死的燕国公主……柳慕尘记得,清清楚楚的记着。
“小雪,对不起。你只有一半灵魂,所以,你的记忆无论何时,无论转世几次都是残缺不全的。既不能全部消除,也不能全部想起。你的另一半灵魂,回不来了,一千六百年间,我四处奔波,寻找可以恢复灵魂的办法,始终无果。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你没有任何记忆,也不会找到我……”
夜晚的沙漠,风很大,菩提树叶沙沙作响。此情此景,如同他们第一次相遇于沙漠一样,只是那时,没有这颗菩提树,没有这座禅寺。那晚有的,只是一把琴,一壶酒,还有,莫齐秋。
“上一世的你,名叫‘莫如雪’,我喜欢唤你‘小雪’,因为你亲口告诉我,你说,你只喜欢最亲近的人如此唤你。我本以为,会和你长相厮守,然而世事难料……”他从暗格拿出许多陈旧的信笺,说道:“有关你的信,我都一一收集起来,因为我怕,怕见到你时,不知该如何告诉你。”
千言万语,说不出口,辛酸,是这种感觉吧?前世,他骗过她一次,今世,他再骗她一次。她会不会更加恨他?罢了,恨就恨吧,从此以后,她便解脱了。
欣雪端过一盏灯,挑亮蜡烛,迟疑地拆开信笺。多年的迷题即将解开,她的心底却突然有些不舍,仿佛知道答案,就会失去迷题。
一抹弯月低悬在天边,漠然注视着这孤独的寺院。西风呼啸,压抑,肃杀。整个沙漠都充斥着荒凉。孤零零的菩提守护着寺院,似乎还期待着此处能回到一千六百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