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爸我妈今天特关心我,我有些不适应罢了。”双晴自嘲,若无其事地靠向椅背,然而眼底的薄雾久久未化。
听出她语气中那种对人生已经毫无祈盼的深深寂寥,汪锦媚不由得沉默,这么多年的知交,怎会不了解惟一的好友?每每她有这种深藏情绪的表现都是为同一个原因,而自己,最能感同身受。
汪锦媚出声安慰,“记不记得以前你说过我什么?”
“多久的以前?”应声萧索。
“就是高一那会儿,我刚转到你们班没多久。”
“哦,那时候啊……”双晴勉强撑起精神,附和着说笑,“老天没眼也就算了,没想到老师也没眼,竟然让我俩同桌。”
汪锦媚切地一声,“你以为我待见你啊?”还不是因为她那事儿妈私下托班主任给她安排一个学习成绩好的同桌。
双晴侧眸瞥来,“我对你说过啥?”竟让汪千金念念不忘至今。
“你说我十五岁了,这要在古代已经结婚生子,拜托我清醒一点,别老把脑袋埋在沙堆里一味只想当长不大的娇娇女,有半点儿不顺心就发脾气,你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谁会陪谁到天荒地老,父母把我们养大就已经尽了全部的责任。”
双晴一脸愕色,无法相信自己年少时曾那样废话连篇,狗血雷人。
“我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嘟囔。
嘴舌的最大用处原来不在骂人,也不在于接吻,而在随时可以把堂皇冠冕的大道理,说得比珍珠落玉盘更动人,说着说着,还没打动需要慰藉的人,自己已信以为真。
那些劝慰别人的话语,其实有一半是为了自欺。
只是欺得了一时,却欺不了一世。
一颗心到底不比父母的硬,由此才会觉得痛苦。
“双晴,我们现在二十一岁了。”汪锦媚的口气有些淡漠无情。
双晴合上眼睛,轻叹声几不可闻,“这也是我想说的,锦媚,你才二十一岁就开这种车,到三十一岁的时候怎么办呢?”
“管那么多干吗?”汪锦媚嗤道,十年之后的世界谁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她把车子随意泊停在鼎庐饭店前的空位里。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一直都不愿正眼去看,周围时时事事每分每秒都在变,你那颗古老的水晶心早就过时,也该变一变了。”
“就算变了又怎样?”双晴反问。
她不是不知道当今社会已经没有童话,没有白马王子也没有白雪公主,大爱无私的亲情和恶毒凶狠的后母一样,都已渐渐偏离现代文明,前者在付出时往往渗入了关于自身利益的考量,譬如母亲朱翡真。
后者则进化到了以客气和含蓄来矫饰手段,譬如她的后母钟怡。
她清楚自己所生存的城市丛林有多么凶险、恶劣和现实,却只是,就算她改变自己去适应这个社会,又怎么样呢?难道一天二十四小时就会因此而变得愈加美好?还是她和汪锦媚两个人的家会因此而回到幸福的从前?
汪锦媚推门下车。
“改变也许不能让我们获得更多,但至少,可以让你不再觉得痛苦。”
言如一箭穿心,双晴象挨了刀割,呆在那儿。
她只不过是想重温一下从前母慈子孝的剧幕,谁知道不但母亲小心回避,不肯陪演,父亲还雪上加霜,另添一刀,就连好友也嗤之以鼻,斥她看不清现实。
原来,都是她的错,错在不该还会憧憬,还会伤心。
现实世界,纯洁无用,感情是负累,伤心纯属多余,自私和无情才是现代人最切实际的品性。
前方有车泊入,尾灯亮红乍闪。
淡淡的光芒被跑车的挡风玻璃滤成柔和,映照在她微低的额头,垂肩长发因风撩起,发端轻拂唇面,幽瞳玉颊黑丝缭绕,神色似凄楚迷离,还带些呆滞,仿佛魂魄在不知不觉中已然轻逝,此间徒遗一樽玉塑空躯。
亮红一闪乍灭,熄火后车中人从反视镜里瞥了眼后面的张扬跑车,不意视程内掠入一张苍茫颜面,眉目分明年轻如娇嫩春花,却似徘徊不去一抹遍寻不得的困苦绝望。
他收回只是习惯性洞察周围环境的稳然一眼,低头解开安全带。
“喂!你干吗哪?”前方汪锦媚等得不耐,回头冲好友叫唤。
被催促声轻轻惊醒,双晴下意识望向声音来处,脸容上若隐若现的茫色最终融入灰谧天空下如涌的暮霭中,无心去摸索隐藏式车把,半站起来,依旧是素手倚车阑,长腿在车门上方划过美丽弧度,飘然落地。
这动作惹得前方刚下车的陌生男子投来瞬间注视,目光随即无波掠去。
满怀心事的双晴却没留意周遭,直到走近汪锦媚身边,才发觉她双目闪光,定定看着一道男人背影。
“那男的长得俊极了,我要是找他做老公你肯定不会说恶俗。”
她魂魄被勾的样子让双晴侧眸,多看了眼那道背影,月白色时尚休闲的单西外套,柳杏色修长型裤子,身形说不出的雅致挺拔,足下素锦色的鳄鱼皮鞋面洁不染尘,步履不徐不疾,薄软鞋底落地无声,行走间身上外套的衣摆迎风飘起,平添几分潇洒。
双晴回首,对汪锦媚道,“我们另外找间房,不和你哥一道。”
对世人而言,某年某月在某时某地与谁来去遇见,都不过是无关的陌生人。
“干吗这样?来都来了。”汪锦媚不满。
“我今天心情不好,没心思应酬。”起伏不平的语调终于还是泄露出一丝再压抑不住的低落情绪。
汪锦媚吃惊,“到底怎么了?”
双晴唇边倏忽掠过虚无缥缈的笑,“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我爸联合我妈要把我扫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