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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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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修洛尔解释,“格兰托夫自己跳索罗尔,妮可跳妮基雅,这是影射格兰托夫自己过去曾经为了爬上事业的巅峰而抛弃自己心爱的女子。所以为了名利而放弃爱情的那个人是格兰托夫。不是妮可。妮可才是那个要为艺术献身的人。”

    夏瞳不禁有些糊涂了:这怎么就扯上了为艺术献身呢?

    马修洛尔向夏瞳伸出手,开始带着她跳那段三人舞中妮可与保罗的共舞,一边跳一边说道:“妮可爱保罗但是妮可更爱舞蹈,她尤其爱古典舞,第一幕里我们已经交代过了。让妮可感到害怕的,不是格兰托夫,而是保罗对现代舞的痴迷。保罗要妮可跟着他,一起去现代舞的世界里开创一番事业——如此热爱古典舞的妮可,必须在自己钟情的艺术和自己心爱的男人之间选择。妮可就选择了艺术,选择了去格兰托夫的舞剧中担任主角。当然,保罗对此是心存误会的。在他眼里,妮可是个追名逐利的坏女人……”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一转身,开始跳格兰托夫的部分,继续带领着夏瞳:“格兰托夫在妮可的身上,看到的是他以前心爱女人的影子。他以前不得不为了名利放弃了那个女人,现在他功成名就,寻找一个替身也是好的。所以他要得到妮可。他要控制妮可。要妮可的一言一行完全遵从他的想法。妮可该怎么做呢?”他几乎粗暴地将夏瞳推到一个造型上。

    夏瞳险些跌倒,哪儿还有心思考虑?

    马修洛尔已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话:“妮可并不觉得这样的□□有什么问题——因为在古典舞中,一切都是有规矩的。在俄式芭蕾,在传统俄式的芭蕾舞团,艺术总监就是上帝,本来就应该要遵从他的旨意。所以妮可一位地遵从,一味地顺服,并不觉得格兰托夫的要求有什么不妥当。她不仅压抑自己对保罗的思念,同时也要压抑自己的个性,还要压抑身体的伤痛——而最终,妮可因为受伤,不得不永远告别舞台。”

    原来故事是这样的!夏瞳的身体不断地被马修洛尔弯曲成各种几乎不可能的造型——他现在是格兰托夫,而她是膜拜古典舞的妮可。他用他动作不断地呐喊:为我跳舞!为我跳舞!为我跳舞!而她就不断地跳,好像穿上了红舞鞋一般。旋转,跳跃,再旋转,再跳跃,直到筋疲力尽,跌倒在舞台上——妮可的芭蕾人生,最终就这样毁了!

    我也是如此的热爱芭蕾,夏瞳想,如果我的舞台生涯要忽然结束,我不如去死!

    她缓缓抬起头,转脸去看马修洛尔,眼神中不知不觉带着绝望。

    而马修洛尔此刻又转回了保罗的角色,静静地看着夏瞳饰演的妮可,朝她走过去,似乎要扶起她,可是最终没有,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夏瞳坐在舞台上,如同一尊雕塑。

    这就是整个舞剧的结局。

    “你现在明白了,姑娘?”马修洛尔把她拉起来。

    夏瞳点头:“谢谢洛尔先生。”

    “不用谢我。”马修洛尔道,“我为什么会选你,就是因为你身上有这种和现代舞格格不入的气质——你热爱古典舞,甚于一切。那天在走廊里遇到你,一年前你带伤练习的模样,忽然就很清楚地呈现在我的脑海中——其实那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了,你就是我的妮可。”

    夏瞳有些受宠若惊,不知说什么好。

    马修洛尔看着她,微微含笑:“等到在舞会上看到你,我就更加肯定了。还有你和李亚跳的《吉赛尔》……”他合着双手,好像在感谢上天:“我说别让李亚毁了你——其实,我很感谢李亚把你教成这个样子。除了李亚,没人能教出这样的学生来。”

    夏瞳这时甚至有些窘迫了,低头道:“李老师的确教了我很多。我希望自己不会让他失望……希望能圆满地跳好这出戏,也希望能够在瓦尔纳拿个好成绩。”

    “瓦尔纳?你还在想去参加瓦尔纳大赛?”马修洛尔皱了皱眉头。

    “是啊,”夏瞳道,“我还有时间,明年七月才比赛。这支《舞姬第三影子变奏》在必选舞单上……我只要再另外练两支自选古典舞,和两支现代舞……”

    “你打算用一整年的时间,准备这个比赛,然后呢?”马修洛尔歪头看着她,“舞者去参加比赛,无非是为了提高自己的知名度,有助于自己进入一间比较好的剧团。你现在已经是国立芭蕾舞团的演员,迟些应该可以升任主演,你还要去比赛干什么?”

    夏瞳呆了呆:她在国立的经历,她不想讲。即使现在,她得到了主角,将来如何,她毫无把握。甚至,由甄选结果公布的那一刻,江美华看她的表情来推测,她觉得这出戏演完了,自己在团里的境地可能比现在更糟。马修洛尔看中她循规蹈矩,看中她对古典、对制度的尊重,难道他不知道,她就是在这种等级森严的“一言堂”制度中成长出来的吗?马修洛尔只不过是一个插曲。当他走后,夏瞳作为制度的破坏者,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去年,当《卡门》公演风光结束,莫莉被越级提升为首席,但接着,被踢出国家大剧院公演的名单,派去参加各种地方上的芭蕾普及演出,走进学校,走进工矿,面对那些一边看演出一边发短信的观众。莫莉忍无可忍,才跳槽飞天。

    夏瞳还记得,有天晚上,莫莉喝醉了,在宿舍里大哭起来——这是她唯一一次见到莫莉落泪。莫莉说,我有哪里不好?我从学校开始就兢兢业业,在团里也安分守己,跳了这么多年活动布景,我练功从不迟到早退,演出时分配我演什么就演什么,哪个人受伤了,忽然叫我替补,我也从来不抱怨。《卡门》的主演,是我自己凭实力争来的,又不是偷的抢的,为什么现在要这样对我?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国立了?

    夏瞳不知该怎么安慰莫莉。她心里也有同样的疑问。

    后来莫莉枕在她的腿上睡着了。她就陪着莫莉坐了一夜。第二天,莫莉好像已经忘记了夜里的事。夏瞳还想,也许她们就这样继续在国立挨下去。但没想到,那一天,莫莉就和飞天签订了合同。到傍晚时,搬家公司来了,将莫莉的东西搬出宿舍,搬去飞天给她的公寓里。

    这些事,马修洛尔全不知道。夏瞳也不想对他说。毕竟,他就是个插曲。夏瞳只想在这首插曲中拥有片刻的辉煌。以后的事,以后再看。

    她沉默不语。

    “姑娘,”马修洛尔忽然伸出了手,撩开她掉落在眼前的几绺碎发,仔细端详着她的脸,“我看人是不会错的。你可以成为国际巨星。我邀请你到洛尔芭蕾舞团来担任首席女主演,好吗?”

    洛尔芭蕾舞团……首席女主演?夏瞳呆住——这是开玩笑的吧?是拿她寻开心的吧?是她听错了吧?是真的吗?那么,她要离开国立?她还从来都没有想过……不,这不可能是真的!

    马修洛尔似乎在欣赏她惊愕的表情。带着一种奇怪的,混杂着满足与贪婪的笑容。然后猛地,在夏瞳未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咬上了她的嘴唇。

    夏瞳这次完全傻了。不过只有一两秒的时间,她就推开了马修洛尔:“你……你……”她想要尖叫,想要怒斥。

    可这个时候,她忽然感觉背后有两道目光,转身看时,是李亚站在舞台袖里,看起来那么吃惊,那么失望。

    夏瞳就僵住了:“李……李老师……我……”

    她还来不及想出任何的解释。冷不防又蹿出了一跳人影来,将马修洛尔扑倒在地:“你这老色鬼!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是关海,他的拳头雨点般落在马修洛尔的身上。

    4.第四场

    这天晚上,国立的领导们都挤在医院的走道里。

    马修洛尔被关海打地鼻青脸肿不算,还断了两根肋骨。幸亏李亚拼命把这暴怒的小伙子拉住,才没有闹出人命来。

    “老色鬼!老混蛋!”关海被李亚紧紧钳住,还挣扎叫骂。李亚则喝令傻呆呆站在一边的夏瞳:“还不快去叫人?叫救护车!”夏瞳这才像被发动了机关的木偶,跑出礼堂去。

    正要下班的江美华和崔宁闻讯赶来,要处理这“国际影响极坏”的事件。不过首先是尾随着救护车到医院去。然后在走道里,把来龙去脉问明白。

    大部分的经过是由李亚陈述的。夏瞳只在叫人、叫救护车的时候清醒了片刻,之后又回复那傻呆呆的状态,什么也说不清楚,问她,她就哭。关海则只是暴跳如雷。即便江美华多次威胁要处分他,他还是咆哮道:“处分就处分!那老外分明就是衣冠禽兽!我非打死他为民除害不可!”

    李亚的证词,的确是说马修洛尔行为不轨在先,所以江美华也没法反驳关海的话,只是严肃地批评他道:“就算人家是衣冠禽兽,也轮不到你来‘替天行道’。我们国家还有法律呢!有什么事,报警不就行了?你却跑上去把人家打成这样,有理都变了没理!”

    “好啊,那就报警啊!”关海嚷嚷道,“这老外算什么呀?以为自己是个名人,就想玩潜规则呀?就让他知道他不能胡作非为!”

    “你这孩子怎么死脑筋?”崔宁道,“团长刚才不是说了吗?本来是你有理,但是你已经把人给打了,警察来了,不是连你也一块儿抓走吗?这事影响也太坏——马上都要公演了,还是这么重要的剧目,国立可丢不起这个人。”

    “我不怕丢人!”关海当真认死理,脸涨得通红,“非要把这老色鬼绳之以法不可!”

    “你这孩子!”江美华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又看看旁边哭得已经快虚脱的夏瞳,更加心烦意乱:“你们这一对,真是……真是够麻烦的!”

    “关海,”李亚拉住额头青筋暴露的小伙子,“你先带夏瞳回去吧,要不然,我看她该进医院了。”

    好像火山一般随时要爆发的关海,这才稍稍冷却下来。“我们回宿舍好不好?”他问夏瞳,“不,不回国立那破地方——回你家去好不好?你爸妈在家吧?”

    夏瞳不说话。关海只道她此刻无法面对父母。便又问:“那……那去我家好不好?我爸妈老问我什么时候带你去玩……”

    夏瞳还是不说话。

    李亚叹气:“我看还是回宿舍吧,去别的地方太折腾了。夏瞳需要好好休息——不过最好有人看着她……你叫她的朋友莫莉来吧。”

    啊,莫莉!关海这才想起今晚原本那“三喜临门”的庆祝会。全都被搅和了!

    偏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莫莉,声音大得几乎整条走廊的人都能听到:“你们到底在哪里啊?我等的花儿都谢了!”

    “我们在市立第一医院。”关海回答,“你快过来接我们!”

    四十五分钟之后,关海和夏瞳都坐在莫莉的家里。

    在车上,关海已经把事情都和莫莉说了一回。以莫莉那火爆脾气,自然也是气得七窍生烟,几次差点儿冲了红灯。

    “这老家伙真是个混蛋!”她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再也没想到他看起来人模人样,却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来。江团长和崔大师,明显就是要包庇他嘛!要是让人知道国立请来当菩萨拜的国际大师竟然是个色鬼,国立的脸要往哪儿隔?太他妈混蛋了!”

    关海怒冲冲:“所以,这事才不能靠什么官方途径解决。就要好好揍这混蛋一顿。我还觉得刚才打得不够重。”

    “话也不能这么说。”莫莉道,“你动了手,到时候人家还反咬你一口。你还不知道国立做事的风格?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肯定要千方百计把这事情压下去。到时候倒霉的就是你和夏瞳。你们有冤都没处申!”

    关海看看蜷缩在沙发上发呆的夏瞳,感到心痛万分。“有什么吃的没有?让她去睡觉吧!”

    莫莉家里只有开派对用的食品。少不得打电话让楼下的粥店送碗粥上来。关海端给夏瞳。但夏瞳摇摇头,表示自己没胃口。

    “乖!”关海像哄小孩子一般,“吃两口就去睡觉,把什么都忘掉。你又没做错什么。有我在,不用害怕!”

    夏瞳还是摇头。但关海坚持。她只能顺从了吃了两口。而关海第三勺还没递过来,她已经感到胸口一阵恶心,冲进卫生间呕吐起来。

    其实她从中午开始就没吃什么,这时虽然呕得厉害,吐出来的只是胆汁而已。

    “慢慢,慢慢……”关海拍着她的背——隔着衣服已经可以清楚地摸到肋骨。夏瞳瘦得可怕,一阵风就能吹走。她用这么单薄的身躯如此拼搏,为何要遭受这样不公的待遇?他感到万分的心酸,竟也落下泪来。

    “你们两个,哭什么!别好像苦命鸳鸯似的!”莫莉递上毛巾和一杯清水,“那老外还不能只手遮天,天下也不是就只有国立一间舞团。江美华要是欺负你们,不好好给你们一个说法,你们就走——我们赵总监早就等着你们过来了——听到没有?喂,关海!”她狠狠地拍了那哭泣的大男孩一巴掌:“你还是不是个爷们?是爷们就不许哭!把夏瞳抱到主人房去,我给她洗洗澡,让她睡觉。”

    关海这才擦了擦眼睛,把几乎瘫倒在卫生间里的夏瞳抱起。

    莫莉就在主人房的卫生间里放了一浴缸水,又拿了肥皂毛巾,把夏瞳当成个玩具似的擦洗。一边洗还一边说:“真的,夏瞳,你不要怕。要收拾那禽兽,我有的是办法。你也别在国立这一棵树上吊死,不值得!你为他们呕心沥血,他们只想把你榨干——你稍稍有什么不顺着他们了,他们就往死里整你——我当初不就是这样?所以,不值得!人活在世上,要为自己打算。你听到没有?”

    夏瞳只是呆呆的。热水,粗糙的海绵,让她的皮肤火辣辣地疼。她的胃还在痉挛。头更好像要裂开一样。值得,不值得?值得,不值得?莫莉到底在说什么?好像梦呓一般遥远。

    终于,莫莉洗完了,帮她擦干身子,又套上一件睡衣。才叫:“关海,来帮忙!”

    关海一直等在门外。就算他和夏瞳从舞蹈学校开始就耳鬓厮磨,跳了那么多双人舞,对彼此的身体都万分熟悉,可是,他们之间还是很纯洁很羞涩的。他还从未看过夏瞳穿着吊带真丝睡裙的模样,不禁有些脸红。但只有一瞬间而已,随即大步走上来,帮着莫莉把夏瞳抱上床。

    “你乖乖睡觉吧。”莫莉道,“你还想要什么?跟我说。”

    “我……”夏瞳愣愣地开口,“我明天要穿的那对新足尖鞋还没有缝。”

    莫莉真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哭:“现在还想什么足尖鞋呀……好吧,你睡觉,我帮你缝。我这闺蜜可不是一般的哦!”

    夏瞳摇头:“我的包……丢在……礼堂里了。”

    礼堂!关海看来,这个词等同于地狱。他甚至觉得夏瞳每说一次这个词,都会被伤害得更深。

    “好,好,我们帮你去拿,然后帮你缝。”莫莉全然哄孩子的语气,“不过,你不睡着,我们也不敢出门。你刚才只差没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我给你喝杯牛奶,吃一粒胃药,你乖,我就帮你去拿鞋子。”

    夏瞳完全没觉察莫莉的语气,只听到她说要帮自己拿鞋子,就怔怔地点了的头。于是莫莉就去厨房热了杯牛奶来,又递了一粒药给夏瞳。

    夏瞳都乖乖吃了,又任由莫莉把她塞进被子里。依稀听到关海嘟囔:“难道还真要去那鬼地方拿鞋子吗?”

    “放心。”莫莉小声道,“给她吃的是□□,她马上就会睡着的。”

    “□□?是什么东西?”关海不解。

    “是镇静剂。”莫莉道,“也可以当安眠药,我常吃。放心。没事的。”边说边把关海拉出房间去。

    夏瞳分明地听到了这些话,可她的脑子已经开始糊涂了,根本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眼前也开始模糊。接着,就做起梦来。

    人生的一幕幕,电影一般在她眼前重演。她看到小的时候,跟着父母周游列国,因为在学校里没有什么朋友,所有放学就窝在家里看电视。那个时候迷上了芭蕾。此后,无论搬家去什么地方。都要找一所芭蕾学校。

    然后她看到自己去考国立。看到老师挑剔的眼光,又看到同学们蔑视的模样。只有莫莉是她的朋友。还有因为双人舞被分在一组,所以“习惯成自然”,成天呆在一起的关海。

    再然后,有一天,来了兼职的指导老师。身材高挑面容俊秀,走进教室来,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是国立芭蕾舞团的首席男主演,李亚。他带大家上课,十分注重基本功,尤其在把杆上花了大量的经历。他说,无论发生什么,每天都要站到这把杆前来。夏瞳那时隐藏在云云众同学之中,点头赞同李亚的观点。可是她想,李亚一定没有看见她。她习惯了被老师忽视。老师从来只看到华眉。

    她来到国立,继续过着被人忽视的日子。年复一年的业务考核,年复一年跳群舞。直到她的鞋子出了状况,关海又不在身边,李亚忽然向她伸出了手:“我跟你跳,《吉赛尔》第二幕大双人舞。”

    她在李亚面前落泪。一次,又一次。李亚却从不会因为她的眼泪而大惊小怪。他总是那么平和淡定,就像是把杆,时刻提醒夏瞳:什么都不重要,你要回到这里来,操练基本功,雕琢动作,力求完美。

    这就是李亚,就是夏瞳所习惯的李亚。

    可是今天在小礼堂里,李亚露出那样惊愕与失望的表情。这是夏瞳所从来没有见过的——仿佛是在责备她:你在做什么?我让你踏踏实实练功,勤勤恳恳准备比赛,你说过不参加这舞剧,却又参加了。你又和马修洛尔单独在这里做些苟且之事!难道你是想要出卖色相换取更好的地位吗?我简直怀疑你这主角的位子是不是如此得来的!

    夏瞳几乎可以听得到这严厉的诘责。

    她一方面感到委屈,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是活该的——是啊,她为什么要被马修洛尔迷惑?要参加这个自己连甄选都没去的舞剧?她是一个不蒙芭蕾之神眷顾,连身体条件都不合格的次货,马修洛尔怎么可能选择她呢?必然是为了别的不可告人的理由啊!所以,她真是活该!活该!

    既然你都承认了,那还有什么好说呢?梦境中,李亚叹息道,我对你很失望。以后,你的事情,我不管了!

    他转身,消失在舞台的黑暗里。

    李老师!李老师!夏瞳哭着追上去。

    足尖鞋的鞋带忽然断了。她向前扑倒在地。

    接着,一惊而醒。

    外面已经天光大白。

    听到她的喊声,莫莉匆匆走进房来:“你……你怎么了?”

    夏瞳呆呆看着周围,似乎费了些功夫才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几点了?我……练功迟到了吧?”

    “你呀就给我乖乖在家休息吧。”莫莉道,“关海已经去国立给你请假了。他自己也会请假几天。正好我这两天也不用排练。咱们陪你好好疯玩一场,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忘掉。”

    夏瞳咬着嘴唇:她怎么可以忘掉呢?李亚的眼神,烙印在她的心上。

    “来,快起来!”莫莉拉她,“刷牙洗脸换衣服,我带你上美容院去,咱做个spa彻底轻松一下,再去买衣服,好好打扮打扮——咱们都多少年没一起买过衣服了呢?喂,好像我们除了一起去买练功服,还真没买过衣服呢!今天一次性都补回来!所有闺蜜要做的事,全都做一回。”

    夏瞳懒懒的,虽然被拖下了床,但还有些头重脚轻。这时才想起昨天临睡前听到关海和莫莉的对话——给她吃了药,□□。因为她父母都是做生化研究的,她知道这药,,头晕乏力就是副作用之一。

    莫莉可不管那么多,说风就是雨。几乎又像昨晚那样,把夏瞳像个洋娃娃一样拽进卫生间,一通梳洗,又给她选了出门的衣服——粉荷色雪纺的连衣裙——画了个粉粉的妆,活像杂志上的韩国少女。

    “你看!多漂亮!出去可要招蜂引蝶啦!”莫莉指着镜子道。

    夏瞳却没心思看镜子,目光飘向墙上的时钟——十一点半了。平时这个时候,大家正在练功房里挥汗如雨。无论是生病,还是受伤,都咬牙坚持。今天,这样呆呆地坐在莫莉家的梳妆台前,浑身都不自在。可是,她还能如何?昨天礼堂里的发生的事情,是不是已经在国立传开了?或者,江美华和崔宁做足保密措施?如果关海不请假,夏瞳还真不知要怎么面对团里的各位。《舞姬》她只怕是跳不下去了!

    “好啦!”莫莉得意道,“我再给你拿个小手袋,就完美了——让我来挑一挑!”她像个花蝴蝶似的,扑进玲琅满目的衣帽间去。

    这时,便听到门铃响。

    “帮我看看是谁!”莫莉从无数丝绸皮草中吩咐道。

    夏瞳即从猫眼里望了望:“是关海。”她打开了门。

    门外的关海穿着一身休闲的白西装。大约没想到会是夏瞳开门,又或者不习惯看到夏瞳画着日常妆的模样,略呆了呆,露出尴尬的笑容。

    “你……帮我请假了?”夏瞳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她觉得很对不起关海。不仅仅是因为礼堂里发生的事。

    “嗯,是啊。”关海两手背在身后,“我……我也请假了……我……可以进来吗?”

    夏瞳赶忙笑笑,侧身让出路来。“说什么呢!这是莫莉家,又不是我家。”但她还是去找拖鞋来。

    才一转身,关海忽然拉住了她的手:“夏瞳!”

    她怔了怔,回过头,只见关海单膝跪下,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花。

    “什……什么?”她僵住。

    “夏瞳,我们结婚吧!”关海把花塞给她,又取出一个丝绒的盒子来,打开了,里面一枚闪闪发亮的戒指。

    “咦?”莫莉从房里冒出头来,“哇塞!我错了什么好戏?好你个关海,真有你的!你昨天晚上说,要永远保护夏瞳,就是这个意思?果然有魄力!”

    关海并不搭腔,只是保持着他的姿势——这是夏瞳在芭蕾舞剧里见多了的,只不过,从来站在关海面前的那个女主角都不是她。

    她曾希望过,舞台上,追光灯打在她的身上,她是睡美人奥罗拉公主,她是茱丽叶,她是白天鹅。

    只是,她从没有想象这一幕会发生在现实里。即使她知道,照她和关海那样发展下去,结婚,只怕是迟早的事。但她没想过求婚的这一刻会真的到来,而且是在这种时候。

    怀里的玫瑰发出呛人的浓香。戒指的光芒更令她双眼刺痛,眼泪不听使唤,涌了上来。

    “我……我是真心的。”关海结巴道,“不是因为昨天……”

    “呸!”莫莉抢上来打断了他的话,“什么昨天,多杀风景!你们两个啊,真是要把人急死了!来,别在我家门口演苦情韩剧,叫邻居都得了福利了——夏瞳,快点头!”她上来按住夏瞳的后脑勺,揿了两下,又夺过关海手中的丝绒盒子,三下五除二把戒指戴在夏瞳的手上:“这不是快很多吗?”

    快很多!快得夏瞳想不出拒绝的理由——甚至,傻呆呆连自己到底是想答应还是想拒绝都不知道。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切都成了定局。

    就好像昨天,她明明可以推开马修洛尔。她明明可以拒绝和这个疯癫的老外单独相处。她明明在一开始,就不该接受妮可这角色……只是一念之间,一切都太迟了。

    “你……你是答应了?”关海还不敢起身,小心翼翼地望着夏瞳。

    “戒指都戴上了,还有不答应的吗?”莫莉哈哈大笑,“走,打铁趁热!咱们今天不去逛街了——注册去!”

    5.第五场

    夏瞳不知道一切可以发生得这么快。

    自己对着戒指发愣,好像还是十分钟前的事,一转眼,已经过了好几天,她和关海不仅注册完毕,就连喜帖、婚纱都已经挑好。莫莉甚至开始联络婚庆公司,索要酒楼菜单了。不过那个“吉日”还没选。因为夏瞳的父母出国公干,得要三个月才回来,所以最早也要等到三个月后。

    “可以先去拍婚纱照。”莫莉建议。

    只是关海的时间总不凑巧——他不能请很长时间的假,早晨和下午都要在团里,晚上才能出来,所以婚纱照也要过一阵再说。莫莉数落他,他就一叠声地抱歉。夏瞳理解,《舞姬》的演出还要继续。这个周末就是向领导们预演的日子。关海是主演,怎能缺席?

    夏瞳也曾经是主演。但为何没人关心她的下落?个中理由,她不想去深究。她不知自己的未来如何。以后就做关海的太太?去某个业余培训中心教跳舞?去读大学?

    团里的人知道她和关海要结婚的事吗?他们是怎么看的?

    闲得发慌,就会胡思乱想。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唯一办法就是跳舞。

    所以,在关海向她求婚的那一天,晚上她已经在莫莉的客厅里把沙发当成把杆,扶着练习,第二日亦如此。莫莉看不去,道:“姑奶奶,你饶了我的家具吧。我带你去飞天练功,好不好?”

    夏瞳这时就好像毒瘾发作的人一般,只要能有个地方让她跳舞,她都无所谓。于是接下来几天,她都在飞天的练功房里练习。

    飞天的舞者大多不认识她,最多也就记得她是莫莉的朋友,是在慈善晚宴上跳华尔兹的那个女孩。不过,那天晚宴上她穿着梦幻的白纱裙,飘然若仙。此刻穿着最普通的练功服,显得瘦弱无比。大家议论说,如果莫莉像是一团火焰,夏瞳就像是一捧烟雾。虽然两人都有着芭蕾舞者所特有的别人所羡慕不来的身材,但莫莉的身体充满青春的力量,夏瞳则好像谁稍稍碰一下,就会被折断一样。

    只是,当夏瞳开始跳跃的时候,大家看到她竟跳得比寻常的男演员还高,又好像真能战胜重力,挂在空中,不急不徐地落地。这才惊叹:国立的姑娘不简单!也要跳槽来飞天吗?

    也许吧!夏瞳暗想,如果她真的不能再回到国立去——国立那里,究竟怎样了呢?

    日复一日。关海下班后来莫莉家里看她,傻傻地计划结婚的事。对于国立,只字不提。

    夏瞳也不好问——他和莫莉,他们都希望她扮演那个被人非礼之后神经脆弱的无辜少女,她就只能按照他们的期望扮演下去。殊不知她心里觉得自己是被沉塘都犹有余辜的罪魁!

    关海跳槽飞天的事,又被莫莉提了出来。此刻,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我演完《舞姬》,就过来。”关海道,“和夏瞳一起。”

    莫莉很不以为然:“都到这份上了,你干嘛还演《舞姬》?让他们自己收拾残局好了!”

    关海笑笑:“做人也要有始有终嘛。再说这舞剧本身又不差。还是我接了李老师的班之后第一出戏,我不想就这么放弃了——况且,我不是就要离开国立了吗?这也是我在国立最后一出戏了。我想演完它。”说着,看了看夏瞳,生怕会让她不高兴。

    但夏瞳只是淡淡的微笑:如果是她,她也会跳完的!只不过现在,她为了一个重要理由,不能回到国立去——是什么理由呢?她却说不出来。她只是知道,那个障碍,她无法越过。

    “随便你!”莫莉道,“不过,你既然说出了口,就不能反悔啦——我叫我们赵总监给你和夏瞳准备合同去!”

    “反悔是小狗!”关海抓着夏瞳的手,“以后咱们要永远一起跳舞——让莫莉把这个写到合同里去。”

    “哟!”莫莉拧了他一把,“你们这是要做现代的芳婷和纽伦耶夫吗?不如和赵总监建议,第一出就来《罗密欧与茱丽叶》如何?”

    “好啊!”关海拍手赞成,“来,咱们练练阳台双人舞——莫莉,你演奶妈好不好?”

    “我呸!”莫莉拿电视遥控器猛砸关海,“过了河就拆桥,进了洞房就打媒人——夏瞳,你可看清他的真面目了!别嫁给他了!”

    夏瞳仍旧淡淡微笑——今时今日,除了像个娃娃似的微笑,她已经不知道还能干什么了!

    这就到了星期天。《舞姬》的预演,就在这天下午。只招待相关领导,熟悉的媒体,以及舞蹈学校的师生。

    关海一早来给夏瞳送国立附近那间面包房的红豆饼,然后就匆匆回去做最后的准备了。

    莫莉睡了个懒觉,吃完早午饭,要去美容院。她本要拉夏瞳一起去,但夏瞳不肯。莫莉不愿留她独自在家中,怕她会忍不住,跑去偷看预演。夏瞳笑道:“你放心,我才没那么喜欢自虐!”

    莫莉叉着腰:“这可难说。我倒觉得你是个喜欢自虐的人。”

    夏瞳说不过她,只好道:“那你带我去飞天。我想练练比赛的舞。”

    这提议莫莉没法拒绝:“你还是要去参加瓦尔纳大赛吗?”

    “善始善终吧。”夏瞳道,心里却空落落的:没有了李亚,谁带她去参加瓦尔纳大赛呢?

    “这也好!”莫莉道,“要是飞天出一个瓦尔纳大赛的金奖,可扬眉吐气了!”

    于是开车载夏瞳到了飞天,自己上美容院去,约好晚饭的时候再见,晚上和关海一起出去。

    飞天硕大的练功房,比国立新楼里的那些还要宽敞明亮。三米多高的镜子,对面是五米高的落地窗。镜子里映着蓝天白云,窗外是从这四十八层大厦的顶楼鸟瞰城市的全景。置身这练功房里,就好像在云端跳舞一样。

    不过,这么好的练功房周末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虽然说在国立,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自动自觉在休息时间钻研舞艺,但总有那么五六个人会选择将勤补拙,所以到了周末,大家还会争着使用练功房。甚至要提前预约。

    如今,夏瞳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练功房,不习惯之余,又忍不住慨叹:没有什么地方比得上国立。这里说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现代舞团,但不过是一群有钱人用钱砸出来的二流舞团罢了。若是能在国立站得住脚的,谁会来这里?若是能跳古典芭蕾的,谁来跳这不知所谓的现代舞?她日后,难道真的要在飞天了此余生吗?

    她接上音乐,先跳了几遍《舞姬第三影子变奏》,又独自练习了一会儿李亚为她选的另外两支古典舞《堂吉诃德第一幕变奏》,以及《葛蓓莉娅第一幕斯旺尼尔达变奏》。李亚帮她选曲的时候说,《堂吉诃德》极考验舞者的爆发力和感染力,西班牙风格热情奔放;而《葛蓓莉娅》甜美俏皮,最能显示出舞者如何将高难度的动作做到轻松自如。这样,她的三支舞风格各异,可全面展示她的实力。

    可惜的是,李亚只帮她选了舞段,接着就发生了那桩叫人恶心的事!夏瞳无人指点,只能对着网上的视频捉摸,怎么看怎么对自己不满意。

    到底应该怎样才能表现出那两支舞的精髓来?她对着镜子摆姿势:,性感泼辣的西班牙女郎,小伙子们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斯旺尼尔达,小镇上的天真少女,心里只有那个花心的男朋友弗兰茨……她想象着如何卖弄风情,如何挑逗全场的男士为她鼓掌;又想象斯旺尼尔达悠闲地在街上玩耍,少女无所事事,有的是无限的青春……

    幻象让她变得轻松了起来,原本令她感到紧张的音乐,如今为她加油助力,一个圈,两个圈,一个圈,两个圈……最困难、最让她紧张的部分,变得让人愉快起来,仿佛旋转是一个有趣的游戏。耳边又好像听到的崇拜者整齐的掌声……葛蓓莉娅,那个木偶娃娃,就在阳台上看着她……

    一次,两次,三次……她渐入佳境。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随着汗水挥洒,好像被拧干了,又晒得香喷喷的,像才在太阳下晾干的衣物,叫人摸着,就有种最原始的快乐。

    终于感觉有些累了。她停下来喝口水。

    墙上的时钟刚刚指向三点——《舞姬》的预演,是这个时候开始。

    秒针和分针重合,发出清脆的“嚓”的一声。夏瞳的心跟着一震。刚刚放晴的心思刹那又布满乌云——不知预演怎么样呢?如果没发生那件事,她现在应该在看预演啊!然后,再过一个星期,她就会登上大剧院的舞台——她是妮可,是舞团里冉冉升起的新星……

    刚好Mp3里有马修洛尔版《舞姬》的音乐。她就随着音乐缓缓起舞——第一幕第一场……第二场……第二幕……有时她独舞,有时她和想象中的舞伴共舞,有时她停下来,在脑海中勾勒群舞的场景。

    追求爱情的,痛失所爱。追求名利的,身败名裂。追求艺术的,最终再也不能跳舞。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残酷?

    她跳着最后□□的那一支独舞,旋转,大跳,再接旋转……完全是一种癫狂绝望的状态——为什么?马修洛尔为什么要编这样的舞剧?没有一个人有好下场?

    马修洛尔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是那么的努力,她是那么的拼命。而他为什么要愚弄她,侮辱她,让她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原本她在国立,已是如履薄冰,但马修洛尔无情地将那薄冰也砸碎了,让她掉进冰窟窿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啪”,妮可摔倒在地,从此结束了她的舞蹈生涯。

    夏瞳扑倒,喘息着,泪流满面。

    华眉是如何表现这一场的呢?夏瞳的表现会不会更好呢?再也无从知晓了吧?

    她伏在地上——庆幸飞天的舞者都那么懒惰,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放声大哭起来。多年来的一切委屈、不甘、苦毒、悲愤,全都如山洪暴发般倾泻而出。

    为什么?她这么爱芭蕾,但芭蕾之神不爱她?

    她就这样完了吗?完了吗?

    也不知哭了多久,几乎哭得睡着了,迷迷糊糊听到手机响。她猜是关海或者莫莉,急忙擦了擦眼睛,生怕只是通过手机,别人会觉察出什么异样。

    不过一看来电显示,却是陈岩。她有点儿奇怪——陈岩自从要了她的号码,说要约出来练习,就从来没有给她打过电话。犹豫片刻,还是接了:“喂?”

    “喂,你在哪里?”陈岩劈头就问。

    “我……我在外面练功。”

    “你快过来!”陈岩道,“关海出事了。”

    夏瞳心里“咯噔”一下:“关海出什么事了?”

    “唉,这说来话长。”陈岩道,“不过关海刚才演出的时候失误,把华眉给摔了。你快过来。”

    “好!”夏瞳立刻跳起来。不过双腿如灌铅,打了个趔趄:“到哪里找他?”

    “市立医院——我们现在就到医院去。华眉已经被救护车送过去了。”

    救护车!夏瞳仿佛可以听见尖锐的警报声。天呐!到底怎么一回事?

    赶到市立医院,陈岩就在外科手术大楼楼下等着夏瞳。

    “是这样的……”他解释——关海和华眉在演出之前吵架,关海的心情很差,第一幕和第二幕的时候,还勉强撑过来了,到了幕间休息,华眉又出言讥讽,让关海暴跳如雷,结果在双人舞时,他不甚失手把华眉摔到了地上。华眉当时就站不起来了。送到医院拍了片子,说是脊椎有一条裂缝,要立刻动手术。

    “唉!”夏瞳跺脚,“他们两个也真是的,都搭档这么久了,怎么在演出前吵架呢?”

    “其实……”陈岩看了夏瞳一眼,“是华眉说你的坏话,关海就火了。”

    夏瞳怔了怔,心仿佛瞬间沉到了冰冷的水潭之中:“她……她说什么?”

    “嗯……”陈岩犹豫了一下,“那天排练之后,老外受伤了,团里有好多传闻……你知道……不怎么好听……说……说你得到这个角色,是潜规则上位,关海发现你和老外幽会就去打了老外……这都是没影儿的事,我可一个字都不相信。但是大家都传得有鼻子有眼。关海从来没说过内情,团长他们也都不说为什么老外变成那副猪头模样……再加上,你这一个星期都不来团里,大伙儿更加乱传,说你做贼心虚。关海已经忍了好多天了,今天华眉说得实在难听,关海才和她吵起来……”他顿了顿,看看夏瞳的手,道:“关海说,你们要结婚了,是吗?”

    夏瞳低头,才意识到自己没戴戒指:“啊……是的……戒指……我……刚才……练习的时候拿下来了。”

    “恭喜。”陈岩道,“定了日子吗?”

    夏瞳摇摇头——本来结婚这件事,对于她,就好像是一个幻境,眼下这样的情形,哪儿有心情强装笑颜与人应酬?于是道:“我……去看看关海……他在里面等着吗?”

    陈岩点头:“他完全吓傻了,出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你去安慰安慰他吧……不过……你不能再休息下去了。明天你要回来排练。”

    “排练什么?”夏瞳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你是说,排练《舞姬》?”

    “还能是什么?”陈岩道,“华眉受伤了,但是演出还得继续呀——票都卖出去了,你不跳,谁跳?”

    是啊!她不跳谁跳!她和华眉都没有替补,这就意味着,她不仅要跳首演和闭幕演出,实际要跳全部两个星期!下午和晚上!她将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舞者,成为观众眼中唯一的女主角——舞蹈评论家,艺术届的前辈,记者……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在她身上,看她表现一个为舞蹈奉献一切又失去一切的舞姬。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机会——事情竟如此峰回路转。

    但是人们会怎么说呢?她皱起眉头。

    陈岩似乎看出他的顾虑:“你别管人家怎么想——他们说的,反正我是一个字也不相信!江团长刚才也骂了大家一顿,说他们无中生有,才搞出这样的麻烦来,又警告说,谁要再胡说八道,一定处分。”

    江美华当然不希望传出丑闻来,夏瞳想,国立丢不起这个人!但是一切总要有个说法——马修洛尔为什么会受伤,华眉为什么被换下来……悠悠众口,怎么堵得住?

    “夏瞳,我们是搭档,你现在只要相信我!”陈岩盯着夏瞳的眼睛,“我可是一直以来都相信你的——你有实力,你又很拼命,是绝对不是那种靠潜规则上位的人。”

    “你怎么能确定?”夏瞳无力地笑笑,“我们也不是很熟。”

    “没错。”陈岩道,“不过我们两个很像——都是拼命努力,才走到今天。如果要潜规则,要旁门左道,难道还等到今天吗?这是我们的机会——舞蹈演员的职业生涯这么短暂,如果错过一个机会,可能这一辈子就完了。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你听到了没有?”

    华眉躺在手术室里。关海大概失魂落魄地坐在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走廊里。

    夏瞳和陈岩却在这里说这个悲剧是他们的机会。这未免也太没心没肺了吧?夏瞳自己都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夏瞳!”忽然传来李亚的声音。

    夏瞳不由浑身一僵。

    她不能回到国立的理由——起先她自己也不知是什么重要的理由。可是这个时候,心中忽然无比清楚——李亚,就是那个让她不敢回到国立的理由!因为令他失望,令他厌恶,所以她不敢再回到国立了。

    想转身逃走,可是腿脚不听使唤。

    “陈岩,你先回团里去吧。”李亚道,“关海的状态,只怕是不能参加首演的。你要加紧练习——至于之后的场次怎么分配,也要看看关海的状态了。你得做好准备。”

    “是。”陈岩答应了,又看了夏瞳一眼,似乎在说,你还犹豫什么?然后,对李亚微微欠身,算是道别,快步跑出医院去了。

    “夏瞳,我对你很失望。”陈岩一走远,李亚就冷冷地说道。

    夏瞳的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谁都可以误会她,她只是不希望李亚误会:“李老师,那天……我……我其实……”

    “你不用跟我解释‘那天’的事情。”李亚道,“我只问你,为什么这几天都不来团里——关海给你请病假,但是我知道你没有生病。”

    “我……”夏瞳不知如何解释——她是无辜的,但她又是有罪的。她是团里最刻苦,最淡泊的女孩,却在一瞬间,变成了勾引编舞大师的□□。她不能面对这样的流言蜚语。但最让她不能面对的,是李亚的误会——尤其,她自己心中清楚,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淡泊。所以李亚其实也并没有误会啊!

    “你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李亚严肃,“无论发生什么事,每天你都要回到把杆前来。这是每一个舞蹈演员最基本的素质。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两天不练老师知道,三天不练观众知道,你怎么可以连续缺席一个星期?”

    夏瞳不能辩解。她错了。她已经在操守上大错特错,至于练功,李亚误会她,也不值得澄清了——总之,是她令李亚失望了。

    李亚却注视着她,似乎在等着她辩白。良久,才注意到她背着硕大的军用水桶包——这是她平时装跳舞行头的。“你刚才是去练功了吗?”

    夏瞳低着头:“我去飞天的练功房……莫莉带我去的。”

    “哦……”李亚皱了皱眉头,语气缓和了些,“那当我错怪了你……你练了……什么?比赛的曲目吗?”

    夏瞳点头:“但我不知道……有些细节……我还不清楚……我……”李亚的语气给了她一些鼓励,但同时也让她心中的堤防一溃千里:可以开口请李亚原来吗?可以恳求李亚继续指导她吗?不,她不奢求那些!她只想李亚听她解释那天礼堂里的事……虽然不值得,虽然她活该,但是她想说出来……包括马修洛尔说:“别让李亚毁了你”——是为了这一句话,她才和这个狂妄的老外纠缠在了一起!

    你让我说出来吧!她心底呐喊,否则我可能会发疯……

    可是李亚偏偏不给她机会,语气又变得严肃:“比赛的事,现在不着急去考虑。你应该考虑的是《舞姬》的演出——不错,舞蹈演员每天都应该回到把杆前练功——是为了什么?为了要演出。勤奋练功只是我们的基本操守之一,此外,无论发生什么事,演出都要继续下去,受伤了,生病了,家里有人去世了,只要是你还能跳,就不能放着舞台不管。”

    这是……什么意思?夏瞳惶惑地抬头看看李亚:李亚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太赞成她去参加这出舞剧吗?不是在她“意外”入选后也一直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吗?这时难道是在鼓励她借此机会证明自己的实力?或者是李亚受江美华之托来请夏瞳救场?无论为什么理由,她若这样做了,夺了华眉的主演之位,她以后在国立还要遭受多少流言蜚语?除了潜规则上位,更要被贴上“趁人之危”的标签——要她怎样立足?还有,这毕竟是马修洛尔的舞剧,他现在的情形如何了?对夏瞳又是什么看法?让人不寒而栗!

    李亚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舞姬》的演出,现在女主角就只有你能跳了。不管你和洛尔先生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管关海和华眉发生了什么,都和这出舞剧无关。舞剧是无辜的,也许不一定是传世杰作,但不能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被毁了——它应该被观众看到,而且是以最完美的形式展现在大家的面前!以后,成败任人评说。所以你必须全力以赴把这出舞剧跳好,你明白吗?作为一个舞蹈演员,你要对舞蹈负责!”

    对舞蹈负责。

    夏瞳心中犹如电掣:不是对国立的名声负责,不是对自己的名誉负责,不是对团里其他的舞者负责;不为名,不为利,甚至不是为了自我实现——只是要对舞蹈负责,对芭蕾负责,所以,她不得不跳舞,不得不跳到最好,跳到用尽最后一口气!

    她望着李亚——或者不如说,望着倒映在李亚眼眸中的自己——李亚这番话,仿佛是从肺腑中掏出来的。他那样恳切地注视着夏瞳,似乎是在说: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

    一切的顾虑与胆怯刹那间烟消云散。

    夏瞳感觉自己好像《圣经》中说的大卫,手里拿着石头,就敢去面对巨人。

    那些人说什么,让他们说去吧!

    《舞姬》必须要如期上演!她要竭尽全力,把最好的舞蹈带给观众!
白领情缘美丽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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