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最常见的时候,反倒是最没有价值的时候。但等日子慢慢过去,夏天来了,失去的每一枚冰块都能让我心疼半天。”
他忽然吐出一句匪夷所思的怪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伊莎贝尔就是听懂了。
她的眼睛如夜晚的星星那般一眨一眨地闪烁:“你的意思是,伊莎贝尔对罗贝尔而言很重要?”
“不。”他打断了她的妄想,“我是说冬天还没过去——你回来的太快了,感情还没酝酿到位。顺带一提,女士,我现在是罗塞尔,罗塞尔·德·奥尔良莱茵伯爵殿下。”
这回,轮到伊莎贝尔不想说话了。
“不解风情,诡计多端,变化无常,双标,好色……”她嘟囔着,“可恶的人,还是罗贝尔的时候就可恶,现在变成罗塞尔,一样的可恶。”
狭窄的船舱重归寂静。
伊莎贝尔渐渐被睡意打败。
昨晚,她想象了一整晚这家伙重见她时的滑稽表情,乐得一整晚睡不着觉,最后不得已通了宵。
到下午,寂静的多瑙河波光粼粼,窗外时不时传入船舱的水手吆喝声,山间溪流的飞禽走兽吼叫嘶鸣的噪音,都成了助眠的最佳配乐。
“唔……”
渐渐的,她并非为了占便宜,而是完全被重力推搡着倒在男人的腿上,凌乱的长发覆盖着半边红晕染透的侧脸,舒服地进入梦乡。
“……我也想午睡来着,这下泡汤了。”
罗贝尔嘀咕道。
“话说,她刚才说,我现在是罗塞尔。”
他那双一直处于半蒙半醒之间的迷离眼瞳倏地亮起。
“对哦。”
他不是罗贝尔·诺贝尔了,不是帝国皇帝的宫相,不是奥地利的教会领袖,也不是一直活在信徒和臣民嘴里,“仿佛受天主庇佑般”的青年天才。
束缚着他的恐惧枷锁,不愿丧失改变命运的权柄的限制,那套身为教会领袖、宗座、主教……种种身份,种种负担,都在他从罗贝尔摇身一变成为“罗塞尔·德·奥尔良”的一瞬之间荡然无存
——或许是自欺欺人,或许还沾点厚颜无耻,但他真的不能……不能在这短暂的、成为其他人的、生命中的一段插曲中,享受一段生而为人最基本的幸福吗?
毕竟,他是罗塞尔。在这段旅程结束前,他将暂时也永远地作为罗塞尔伯爵活着。
不知不觉,他已然大胆地贴近伊莎贝尔的脸。
轻轻撩起蓬松的长发,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她正经的睡眼,平静得像个婴孩,比大老爷们士兵的丑陋睡姿美丽一万倍。
伊莎贝尔以前好几次试图用装睡的办法骗他出糗,但每次都被他无情拆穿出糗,要么恼羞成怒,要么夺门而去。
这次,确认她一定是睡着了,很好,非常好,完美主义。
他的额头轻轻抵住她的肩膀,柔软得好似一朵,尽管隔着一层绸缎裙,依然能嗅到轻微的体香,看来她也是位不甚虔诚的女孩,将教会忌讳洗澡的戒律反手丢进了大西洋。
她好可爱,这么多年,青春韶华尽付东流,依旧陪他玩这场你追我赶的无聊游戏。实话实说,他都腻了,她居然不腻。
茅坑里长着青苔的石头,盘了几年也早油光锃亮。再冷冰冰的铜铁,只要放进高压釜里大火收汁,早晚也会融化成水。何况他顶多算块木炭,虽然黑得像砖头,其实一点就着——但凡是个女人就能乱他道心。
“抱歉哈。”
罗贝尔从来不喜欢严肃地给某人道歉,就像不喜欢坦坦荡荡地承认错误,那就好像输了,但他不喜欢输的感觉。在修道院和神学院,辩论赛打赢的人才配赢得喜爱的玩具,不巧的是,他爱的玩具不少,年纪越大爱的越多,所以一次都不想输。
现在,终于,哪怕是暂时的……
允许他享受片刻无人知晓的温存吧,美丽的蓝色多瑙河引不来上帝的注目,耶稣的荣光不曾笼罩人类无法踏足的水面。
天空浮云,脚下有水,在这里,他们都是自由的。
于是他轻轻合上眼睛。
“比克罗米尼叔叔说你在我走后哭鼻子了……”睡梦中的伊莎贝尔忽然冒出一句可怕的梦话,接着嘿嘿傻笑起来。
“……艾伊尼阿斯。”
喜悦了没有几分钟,抱住女子的娇躯,感受他人的温度没有多久,罗塞尔就硬了——拳头硬了。
没想到解决了加布里埃拉还有你!
等我回到维也纳就杀了你!
“唔嗯……”
似乎是被罗塞尔的身躯压迫得不太舒服,或者是相当舒服,伊莎贝尔的身姿转了一圈,抬臂环抱住他的脖子,继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感受着这以往甚少体会的体温,他对艾伊尼阿斯的杀意登时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般,消弭于无形。
他默默反抱了上去,没有片刻犹豫。
暂时……暂时不要回去了。
好像,去远方漂泊也挺好的,越远越好,跨过莱茵兰,还有勃艮第和巴黎,布列塔尼的雷恩郡,不列颠的伦敦郡,爱尔兰的康诺特郡,阿美利加的万里平原,跨越大洋,日本国的东海道,还有天河的故乡同样是一处不错的落脚点。一直向西,永远有归处,永远未知的探险,同伴、歌声、爱情以及一个接一个的胜利,永远幸福。
“要是能一辈子不回维也纳就好了。”
坐在霍夫堡皇宫冷冰冰的王座之上,看着恩里克和其余宫廷官员彼此交谈着复杂的税收数字和听都听不懂的时政方针。
他珍爱的美丽未婚妻就坐在不远处的梳妆台前,和侍女们其乐融融地谈论着宫廷贵妇间的八卦和丑闻。
但不知道为何,弗雷德里克忽然一声喟叹。
“要是能一辈子不回维也纳就好了。”
“这样。”
“就可以在莱茵兰\/匈牙利。”
“做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富家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