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然而小丫鬟的脸色更迷茫了。她迈进门来,支支吾吾地站在原地。
——看样子,显然无论是呼延、纥石烈,甚至完颜秋机,这些名字她一概都没听说过。
一个猜想涌上徐广陵心头:难道救了自己性命的,并不是女真蛮子?
徐广陵强忍住心头的激动,柔声道:
“或者,你是大汉的人?”
总算听到一个认识的词汇,小丫鬟急急点头:
“奴……奴婢是汉人呀!”
可没等徐广陵按捺住心头的兴奋继续发问,小丫鬟就瞪大眼睛道:
“少爷,你……不认识奴婢了?”
徐广陵张了张嘴。
……少……爷?
从听到这个称呼的那一刻起,一阵剧痛就骤然袭来,仿佛他的整颗大脑都在疯狂沸腾。徐广陵痛苦地抱住头,过往生活中的一幕又一幕从记忆海洋的深处浮出:
……
“我是女真人。”青衣少年笑着挽起袖子,露出洁白手臂上的狼头纹身,“姓呼延。”
……
“来人,上酒!”老文官满怀深意地看向自己,“给探花郎……壮行!”
……
年轻士子盘腿坐在船上,横槊高歌:“蟠龙江上日月长,夷夏血仇何能忘!来日杀尽回鹘马,再到江南奠国殇……”
……
最后的片段没有影像,却只有数万人的齐声朗诵:“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
……
……
……
徐广陵颤抖着抬起头,他蓦然想起,这小丫鬟,他原来是认识的。
本已垂垂老朽的大汉朝兵马大元帅,将手举到眼前。
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只过分年轻的手掌:这手掌当然属于徐广陵,但不是那个大将军徐广陵,而是那个年仅十八的江南才子,太平十三年的殿试探花郎!
不仅仅是手掌,甚至整具身躯,都已经回到了那个青葱岁月……
“少爷?”小丫鬟忧心忡忡地问。
“碧……”徐广陵试探性地叫道,嗓音沙哑,“……桃?”
本应惨死于太平十六年的徐家丫鬟,俏生生地答应了一句。
她疑惑地歪着脑袋,似乎是不理解自家少爷为何如此失态。
“碧桃,告诉我,”徐广陵深吸一口气,颤声问道,“现在……今年是何年?”
小丫鬟愣了一下,飞快地回答了这个略显无聊的问题:
“回禀少爷,今年是大汉太平十三年啊!您忘了?”
“太平……太平……”徐广陵咀嚼着这个略显古老的年号,“……不是神武年间吗?”
“神武是啥啊少爷?”小丫鬟想了想,不记得大汉用过这个年号。
徐广陵惨然晃晃脑袋。他颤巍巍地扶住床架,只觉又凄凉又好笑:世上还真有死后返老还童这码事?只身转战三千里,最后却变回了年仅十八、懵懂无知的读书郎?难道三十年戎马生涯,都变成了少年徐广陵的黄粱一梦?
可呼延轮台、完颜秋机、大将军、小卒子……曾经从他生命中驶过的那些面孔,分明又是如此的真实!
一时间,重回十八岁的徐广陵已不知孰真孰假。
“少爷,您没事吧?”小丫鬟看了看他,有些促狭地笑道,“前些天才中了探花,这就被喜事把脑袋冲糊涂了?还是跟裴状元他们喝酒喝多了?”
徐广陵苦涩地摆了摆手。
从邯郸城头跳下寻死,却回到了自己十八岁那年、重返那个辉煌鼎盛的大汉长安城?
——他仍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唯有多年筹画战略留下的时间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徐广陵恍惚想起,女真人第一次大举南侵,便是在太平十六年的春天。
而现在,他回到了太平十三年。
也就是说,整整三年后。
铁蹄叩关。
徐广陵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嘴里嘟囔着丫鬟碧桃听不懂的言语:
“太平十三年……可这太平天下,快要不太平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