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酒不用尝,鼻子一闻,他就知道有没有兑水、兑了多少。
现在,隔着三五里地,他都能够感应到水流的存在,甚至预感到云起云灭、雨行雨散。
“水之神感”,这是王真的秘密。
乌阳镇一衢三街十八巷,福善大道最热闹,茶楼酒肆、商铺客栈都在这里。
王真来到“隆茂斋”,掀开门帘走进去,“秦掌柜,生意上门了。”
一个身材矮小、头发稀疏的驼背中年正在拨打算盘,他停下手指,缓缓抬起头,看到王真手中的血羽金隼,一双细黠的小眼睛顿时一亮,歪嘴笑道:“真是好东西,王家小哥好运道!十两银子!”
“好,成交!”与秦驼子打交道,王真从不多话。
血羽金隼这类猛禽,是纨绔少年的最爱。如果是在八百里外的龙原府,就算要价一百两银子,也会有人争抢。
可惜,这里是乌阳镇。
乌阳镇的男人,打猎习惯用弓箭和钢叉,打架抡刀子就干,不喜欢架鹰走狗这种浮夸做派。就连那座神秘尊贵的乌阳乡公府,那位俊俏的小公爷,也是一杆霸王枪就敢往万泉山深处钻的主儿。
整个乌阳镇,愿意出十两银子买下一头血羽金隼的,也只有“隆茂斋”的秦驼子。“隆茂斋”,乌阳镇货品最全、铺面最大的商店,老板秦驼子头脑精明,除了出售日用杂货,平时还会收购稀奇的山货珍物,卖给过往的商客。
银子到手,王真出了“隆茂斋”,来到“鲜香楼”。
望着烫金大字的木刻牌匾,王真心中微微一颤。这家“鲜香楼”,原本是他王家的产业,后来被他父亲王殷卖掉了。
这些年孤苦伶仃,为了一口饭,受尽了艰难,但他一直告诉自己,将来定要把他父亲卖掉的产业赎回来……
一只老汤烧鸡,两斤五香羊肉,四样时鲜菜肴,外加两坛“山人笑”,王真一路拎回沙枣巷。
刚刚走进邻居家的小院,雨点噼噼啪啪砸了下来。
“先生,我回来了。”王真轻呼。
一个布衣荆钗的女子走出堂屋,接过王真手中的食盒,“你这孩子,又买这么多酒食!再这样下去,你先生的嘴要养叼了。”
女子的脸上,爬满一道道疤痕,丑陋吓人,但眼睛清澈明亮,声音轻柔平和。
屋檐下,王真嘿嘿一笑:“四娘教训的是。今天得了一笔意外之财,还剩八两七钱银子,你且收着。”说着,将身上的钱袋取出,放在女子手中的食盒上。
女子微微一怔,八两七钱银子不是小数,足够四口之家半年的开销。对王真这个穷孩子来说,更是一笔巨款。
她的眼中浮现欣慰,轻叹道:“你先生半生狷狂,他做的许多事情,我都看不懂。但是收你做学生这件事,我却心里明白,你这孩子天性很好。”
女子拎着酒食,走向厨房,王真进了堂屋。
光线晦暗,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左边一张破桌、四把木凳,右边一个低矮的竹榻,四面全是书架,摆满书籍卷册。
桌子边上,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静静地坐在轮椅上,手捧一卷《南华》,神色安详。
男子姓孔名冰,字凝之。
乌阳镇有山有水,但是文脉不兴,三百年来只出过七个秀才,举人一个都没有。孔冰曾是学堂岑夫子最喜爱的学生,岑夫子每次饮酒,都会捋着胡须,一脸骄傲地告诉他人:“孔凝之是乌阳镇三百年来唯一的读书种子,他年必定秀才、举人、进士步步高中,功名富贵可自取之!”
岑夫子错了。孔冰十四岁参加县试、十五岁参加府试,全都名列第一,整个乌阳镇都在眼巴巴等他一口气通过院试,取得秀才功名,谁料到,他却突然放下学业,只身去了龙原府,进入龙原世族韩家,做了一名“抄书人”。
在韩家抄书十年,孔冰被人发现偷窃藏经楼里的秘本书卷,韩家打折了他的双腿,斩断了他的子午经脉,将他扔出城外。
孔冰沦为废人,流落城下,莳芳馆最当红的清倌人荆四娘拿出全部积蓄,为自己赎了身,雇了一辆驴车,和孔冰一起回到乌阳镇。
王真是孔冰唯一的学生。
“南华真君曾言‘真人无梦’,儒家至圣却恐‘不复梦见周公’,二者谁对谁错?”孔冰抬头,看向王真。
这种即兴的考校问答,是孔冰和王真的教学日常。王真才一进门,就是一道烧脑题。
王真放下“山人笑”,坐到孔冰对面,沉思起来。
孔冰静静等待。
思索良久,王真答道:“二者皆为至理!南华真君踏破虚空,睥睨山河日月,方能彻悟‘一无可恃,可恃者唯我’。儒家至圣历尽久劫,通晓古今沧桑,所以深知‘百变瞬息,不变者大道’。”
“说重点!”孔冰眼中绽放一抹异彩,难掩期待。
“此心不动,随机而动。做好人时毫不犹豫,下狠手时干净利落。”
孔冰身子猛地一震,缓缓合上手中《南华》,深吸一口气,只说了一个字:“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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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看官,可还记得初中课本里的《孔乙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