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举起易拉罐敬他,“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许庚有些好笑,不过也知道她一向如此,漂亮的话不会说,场面话也不会,真不知道是怎么平安无事地长到这么大的。他拿起自己的酒同她轻轻碰了一下,“嗯,一样。”也希望你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许是仗着有些不清醒,季然眯着眼问他,“那上次的……嗯……”
“那个,李胤泽呢?”
李胤泽是他上一个恋人,难为她还记得清楚,许庚如实告诉她,“分了,他要结婚了。”
“嗯。”人之常情,季然觉得容易理解,“你想他吗?”
许庚皱着眉头,把手里的易拉罐扭成了一个奇异的弧度,良久,轻声答道,“不想吧,没什么好想的。”
他俩坐在地上,身后是前几日一同完成的手绘,季然转头看他,眼里亮晶晶的,像是弄撒了一地的碎钻。她喝酒不上脸,看上去和平时无异,说话也还是轻声细语慢吞吞的,她说,“不要难过。”
她是个极温和的姑娘,像冬天里的太阳,小小白白,抵不过雨雪,抗不过寒风,却一个人,悄没声儿地兀自发光发热。许庚眼眶热得发涨,慌乱地撇过头,“知道。”
就像是回到了高三那年,他们在外地集训,每天就是头像速写水粉轮着来,枯燥而漫长。那时候许庚常常偷偷跑了出去,买上一扎的啤酒和各种小菜,发了短信把她叫到安全通道里,两人喝酒唠嗑,能聊上半夜。
他现在偶尔怀念起那样的日子,唏嘘不已。
许庚把最后两个拉环拉开,递了一罐给季然,她摆摆手说不喝了。许庚笑,坚持,“拿着,不知道下次再像这样是什么时候呢。”
他问她,“明天上班了?”
“嗯。”
“季然。”他神色郑重,“做的不开心一定要辞职。”
“好啊。”她笑着答应他,完全没有醉酒的样子,清清明明,坦坦荡荡。
他们曾在无数个数不清的黑夜里彼此倾诉相互倾听,见识过对方人生中最最不堪和脆弱的环节。那时季然心智还稚嫩的很,遇到事情了就只知道哭,画儿画不好要哭,心情烦躁要哭,难过要哭,想念榆州要哭。许庚从没有和女孩子打交道的经历,刚开始的时候被她流不干的泪水弄到心惊,后来彼此熟悉了些,她为了张画不好的头像哭一晚上他也可以坦然自在地喝酒作画,不亦乐乎。
他知道孟以轩,也知道拿听起来有些可笑的爱情故事。他早熟稳重,心思比同龄的男孩子不知道深了多少,因此自然瞧不上季然心心念念的青涩的校园恋情。出去集训的时候他俩已经混在一起快一年,对彼此的成长经历了若指掌,季然常常坐在天台上晃着腿儿同他念叨,“孟以轩很聪明,比你还聪明哎。”
“他考进了z大,哎z大是不是很难考啊?”
许庚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对你来讲,呵,跟天上星星差不多。”
她抬头看看星,又转头看看他,“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遥、不、可、及。”
见她沮丧地低头,许庚又于心不忍,企图岔开话题,“哎,他不是已经删你qq了吗?你怎么知道的?”
“人人啊,我找了好久才找到。”她不聪明,做事一根筋,旁人看起来有种愚蠢的可怕的坚持。许庚皱着眉头想起她拿着小小的诺基亚一页一页翻人人的样子,不自觉冷了声音,“迟早得瞎!”
她微微地仰头望天,“跟你说啊……他交女朋友了。”
“挺漂亮的,还。”
他躺在天台空旷的中央,耳边拉扯的都是呼啸的夜风,季然声音小小的,随风飘过来。他微微支起身子看到了她的背影,瘦,单薄,浩瀚天地间渺小的一粒粟而已,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无限怅惘。是,怅惘。他曾不止一次地赞叹老祖宗的智慧,很多词,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能体味。他把手搭在眼上发呆,不知如何安慰眼前人,想了想她上一年为了画画流不尽的泪水,于是轻声告诉她,“哭吧,季然,你哭吧。”
喝了点酒但又不是很醉的夜里,似乎特别容易陷入回忆。他转头看看季然,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靠在墙上,头歪着,扎的松松地马尾垮在肩头,乌黑柔软的发丝软软地趴在她白色的衬衫上遮住了耳朵和鬓角。
许庚把最后一个易拉罐随意丢在地上,拿起手机拍下了狼藉的地面和身边熟睡的人,加了滤镜发到了微博,配文字,“酒,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