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已经完全被周围的气氛带动了,手臂也没什么酸麻的了,嚷久的喉咙也不疼了,无非是跟着人潮,找到一个敌人,再找到一个缝隙,把自己的武器用力捅进去,只要有血出来,就可以换下一个目标了。 </p>
不知道趔趄了多少次,刀上的血流下来浸湿了已经被血湿润的靴尖,耳朵都快对惨叫声无感了,康朱皮才发现队伍停下了。 </p>
“你们是谁!”对面传来喝问的声音。 </p>
“杀……我是安平里李家三郎李始之,我们是讨贼义军!你们,呵,是谁!”铁甲如赤甲的李始之挤出前列,这才看清对面的人马。 </p>
对面同样是讨贼部队,有的穿着戎服,有的套着皮甲,有的只穿着圆领袍内衣和犊鼻裤就来杀贼了,甚至还有人戴着文士的小冠,共同点就是人人手中有武器,最前面的也是个个血人,脸上全是血战造成的脏污,看不清面庞。 </p>
“在下是武乡县记室内史李政,久闻李郎君大名,郎君来救我武乡,感激不尽!”为首戴着文士小帽,身上却几乎可以拧出血水的男子提着长剑,径直向李始之行了一礼。 </p>
“还有俺市掾杨磊,拜见李郎君,多谢李郎君相救!”旁边一人忙不迭出来道谢。 </p>
“在下是林唐,县兵曹史,多谢李郎君!” </p>
“俺叫方光,县捕贼掾,见过李郎君!李郎君高侯百代!” </p>
一时间街上道谢声响成一大片,把惨叫哀嚎都压过去三分,还有人不看情况的跪拜下来行礼,搞得李始之都难以接受这种画风突变的现实。 </p>
康朱皮好不容易能够喘口气,他挤到李始之旁边,对这种吏户不顾时节,见到地方上的寒门庶流甚至只是有名望的大土豪就要搞些花活的行为实在是憋不住吐槽欲了: </p>
“嘿,你们表忠能不能等打完再说啊,这打完肯定还要补一顿饱饭的,到粟米、羊肉、鸡豚、黍酒拿出来吃的时候,有什么话不能讲?” </p>
没办法,康朱皮检索记忆,想想前些年家里和县吏们打的交道,也就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了,有钱有势、地方一霸、亲戚做官的李家三少在这种生死时候记住的名字当然印象深刻了,没准和吏户们所依附的官员、豪强们说说,马上生活就能有所改善。 </p>
吏户(基层公务员)、士家(士兵,兵家子)、百工医巫(工匠、医生、巫师),这都是大晋法律规定的下等公民,基本得父死子继,你爹是干这个的,到十六岁成年你也得继续做这个,在家中无人填籍的情况下,不能脱离原有身份从事别的活计。 </p>
女眷也不能随便嫁给其他户籍的人,特别是守寡不嫁,造成大晋某一类“专用人才”未来可期增量减少,那更是不允许的,得由官府出面强制改嫁给“同类型户籍”。 </p>
有的职业还饱受法律上的歧视对待,比如当大头兵的,做手工的,当医生的,就不能穿太好的衣服,所用生活器具标准也有限制。 </p>
至于九品中正制?想多了,除非有世家高门或者宗亲王爷器重提拔,不然负责授品的中正根本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 </p>
当基层公务员,干的是抓贼(捕贼掾)、征兵(兵曹史)、基层文书记录(记室内史)这种重要而繁琐的工作,有的还需要读书识字这种高精尖的知识基础,却还要干一些侮辱性的工作,比如负责给起夜的官老爷提灯照亮茅坑这种完全是仆人做的事情,由疍吏们来做亦是稀松平常的。 </p>
以至于现在吏户都快成了郡县大户豪强的公用仆人,没事还认个郎主什么的来祈求庇护,或者干脆就是由大户的家奴来冒籍,比如豪强让家奴来负责乡里的基层税收统计……真正的疍吏们也很高兴,因为终于能够脱身做些别的活计。 </p>
苦的是谁,当然是康朱皮这种农民。尽管康朱皮才是“自由人”,指如果完全不看羯胡这个严重减分的身份,就凭他之前是编户齐民,依法完粮纳租,有土可刨食不依赖人的自耕农,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大晋“公民”,至少法律不会限制康朱皮有钱的时候能穿什么衣服。 </p>
但实际生活中,究竟哪边比较倒霉,谁也说不清楚。 </p>
“谢谢诸位,讨贼是义之所在,区区微功何足挂齿。不过你们还要感谢这位康君子,这次组织义兵,他出力很大。”李始之这次倒是没有忘记一旁的康朱皮,“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p>
“羯胡?羯胡也组织义军杀胡?”有几个人疑惑地看着即便脏到一定境界,也能看出相貌不同的康朱皮,毕竟城中混进来的贼人以杂胡为主,其中不乏西域外夷长相的,更有投贼的羯人在战斗中出力。 </p>
“东河沟的康朱皮?”李政满脸惊讶地看着康朱皮,两人在完税的时候有过几面之缘,不过已经是去年这个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的小羯儿和今天面前这杀气腾腾,宛如嗜血厉鬼的康朱皮完全是两个人。 </p>
“这有啥,我刚才看到,从南门冲进来帮俺们守住县衙的队伍,打头的也有几个胡羯呢。”林唐打着圆场。 </p>
“啥,居然还有义军?”康朱皮愣了,这要是两股义军先合流,八角山之战或许会更轻松,城门口那种孤犬斗饿狼的恶战也能避免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