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章无烟脸上的热度一层一层叠起,滚烫得好像火烧,她微微垂头,偷偷想,幸好牢房昏暗,幸好天未全亮。
张映礼临走前又脱下外套,硬塞给她,说牢房太冷,女子受不得寒。她看着他瘦削的肩膀远去,逐渐消失在监狱狭窄的通道,这才把他丢下的那件玄色外套抱在怀里,嘴角控制不住地弯起,仿若痴了。
章无烟一觉醒来,身上热烫,一波一波寒颤像潮水卷席过身子,嘴里却干巴巴的发苦,到底是感了风寒。
“有……人吗?有人吗?”那仿佛含着沙砾的粗哑嗓音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一个粗壮的小吏过来用棍棒敲敲牢门问何事,章无烟只有力气叫“水,水”。
张映礼果然没有骗她,小吏待她并不严苛,不仅给她端来水,还端了盘饭菜。嘴凑过去喝水,手碰到碗沿一喜,水竟然还是温热的。三两口碗便空了,这时才觉出饿的滋味。
牢饭的卖相并不好看,满满的一碗白米饭上三两根发黄的菜叶,边上还有两块油腻腻的肥肉,令人一看就没有食欲。吃吧,吃吧,章无烟劝自己,吃了这顿,才有力气应付接下来的事。她闭上眼,含泪把饭扒进嘴里。
果然不久,昏暗的牢房洒进大片天光,牢房门被打开,赭红色衣服的男人又拎着她手臂把她带走。
这次显然是正式的升堂审问。
头戴乌纱帽的大理寺正卿神色威严:“丽春楼老-鸨丽娘,你看看你旁边这位,你可认得?”
丽娘发还有些凌乱,想必也是被急匆匆带过来的,行为举止却难得地从容,她说:“认得,是我丽春楼的雏妓桃花。”
“本官问你,桃花平素有何异常?”
“桃花平素行事从无什么异常,只有那天,桃花突然说紧张,登台表演竟然一根琴弦都摸不得。我向来了解桃花这个姑娘,她活泼、大大咧咧,从不懂得‘紧张’二字怎么写,我心里不安,就怕生出什么变故,果真那天,她被一个粗莽的小兵带走。”丽娘回的异常流畅,仿佛事先背过台词一般。
“本官查遍户籍,并未有章无烟这个名字,桃花,你可知罪?若你知罪,从实招来,或可饶你一命。”大理寺正卿罗严铁面无私说道。
“小女子不知何罪。若说是我从青-楼被掳走有罪,那我认罪。”她的前身不过是个小小妓-女,怎会惹到这许多事端?可如果只是这逃走之罪,也不会如此小题大做。过了那一-夜,即使身上余热未消,再昏的头脑也醒过神来。
惊堂木“乓”的拍在案上:“别给本官装傻!我问你,你是否受甄牧远指使,通敌卖国?”
恍若一声闷雷炸响在头顶,章无烟一时间呆在那里,她怎就通敌卖国了?最重要的是,甄牧远指使?这一场官司,原来是针对他,她扬眸问:“证据呢?”
“证据!笔官笔下记录的这些,就足以做证据了。”
“那大人是要屈打成招吗?”就算章无烟再笨,也知道此时不能认罪。
“你不认罪是吗?”
“小女子不知有何罪!”章无烟坚定。
“那,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大理寺正卿挥袖道,“上刑!”
“够了!”章无烟这才看到旁边不知何时站了甄牧远,发丝凌乱,向来微黑的脸此时苍白一片,身上穿着白色牢服,却隐隐有血渗出,显然是受了极刑。
“甄牧远跪下!”罗严喝道。
“我甄牧远,跪天跪地跪父母跪长辈跪君主,就是不跪昏官!”他坚持不跪,被后面的小吏踹上腿弯,也只不过身子微微摇晃,随后脊背笔直,不动如松。最后小吏恼了,寻了根棍子过来“啪”的一声敲上膝盖,他终于受不住“砰”跪到地上。
“那次‘驱年之战’,胜得如此轻巧,是否是将军和敌国串通好了的?”
他紧紧咬住牙,不做声,眼角瞧到一小吏拿着拶指的刑具向章无烟走去,终于松了口,那双凌厉的眼里暗光微闪,恍若星星逐渐湮灭的光辉。
“本官再问一遍,将军是否曾通敌卖国?”罗严耐心极了,他已然看出,就差一点。
甄牧远垂头,他认罪,只是苦了母亲,那杀千刀的爹弃她而去,自己却也这样,遗憾的是,没有像他恨的那人一样死于战场,却要悄无声息死于这朝堂之上,死于这堆杂碎手里。他恨爹,一个人死于战场,留下孤儿寡母,也敬佩他,一个男人,一个将军,若能死于战场,是征战沙场的最高荣耀,也算死得其所。
他突然眼眸睁大,似猜透什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