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自从知道怀孕之后，我开始着手找一个合适的房子，以便搬出集体宿舍。这天中午，我正一个人在食堂吃饭，消化科的付医生端了盘子坐到我对面：“小周，听说你要租房子。”我说：“是啊！我怀孕了，再住在集体宿舍不方便，只是房子不好找。”付医生同情的看着我：“我在医院背后的小区有套旧房子，是个大敞间，带一个小厨房和卫生间，房间很小，一共20平米，但住一个人肯定没问题，你要愿意，我先借给你住。”我激动的站起来握了握付医生的手：“真的太谢谢您了，我正愁得不得了，您帮我解决了大问题，不过房子我可不能白住，按月付房租。”付医生说：“我可不是为了挣你的钱，说好了是借不是租，给钱我可不让你住了。”我赶紧说：“知道了，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搬进去？”我有些迫不及待，“明天吧，”付医生说“明天中午我下夜班。”

    第二天中午，付医生带我去了房子那里，屋里倒还赶紧，有些简单的家具，好在还有网线，可以上网。我拿了钥匙。让科里的实习生张大伟帮我把行李扛到房子里。又在门口的小五金店买了两瓶84消毒液，用消毒液把屋里擦洗了一遍。然后开了窗户，晾一晾气味。自己下楼在就近的超市买了锅碗瓢勺。我又有了新的居所，晚上，我坐桌边，打开电脑，津巴布韦的黑人姑娘给我发了封电子邮件：“亲爱的周，你在中国过得很开心吧！你走后，你曾住的房子一直空着没有租出去，前几天我偶然走进去，看到鞋柜顶上有一张纸，上面是你留给我你的电子邮箱。”我这才想起，离开波士顿那天凌晨，走得很急，给写下的联系电话和邮箱竟然忘了给他，拉在了桌子上。继续写道：“那天在哈佛大学，时正阳老师看到了一个中国女人跟我坐在一起，时正阳老师专门找我谈话，问我你的名字，然后他认定你就是他的中学同学。只是我说你回了中国，联系不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幸好几天前我发现了你给我留的联系方式，我很快打电话告诉了时正阳老师。估计他很快就会和你联系。”接着是时正阳的信：“周密，你好，不知你何时来到美国，却又不告而别，更不知你为何坐在我的教室却不认你这个老同学，正是这个戴着墨镜听课的学生，而且还是中国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告诉了我你的名字，我当时就断定，你就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周密。”我移开视线，到厨房倒了杯水喝了，心里像被针扎一样，他说：“我来美国后，先在一家证券公司工作，后来那家公司倒闭，我又应聘到大学当了助教，我的妻子是一个有着远大理想的中国模特，一年前去好莱坞发展去了，我们已解除了婚约，我有一个5岁的儿子，父母现在和我住在一起，帮我带孩子。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这些年你从来不和高中同学联系，你的父母也搬走了，我得不到你的任何消息。你能不能透露一下你的单位，我回国时想去看看你，近20年没见面，乘我们还没有老的满头白发，牙齿脱落，行走不便，我请求你见我一面。”我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如果早一个月他写来这封信，如果一个月前看到我的地址，如果在波士顿我走上前去相认，如果……，也许一切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我心如刀绞。

    苍天哪！我为什么是这个命？有的人天生有缘无份，有的人天生要一次次错过。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高考前的一个午后，他约我到校外的黄河岸边，他平静的望着河对岸，像是在叙述别人的事，可我明显的感觉到那平静的外表下蕴含的一个17岁的少年不该承受的伤痛和压力，“我不能像别人那样，做自己喜欢的事，包括对你，昨天，我妈妈一边和面一边哭，‘正阳，你必须考上大学，否则，妈妈就只能自杀了，妈妈只有你了，这二十多年来，你爸爸之所以还回这个家，就是因为有你这个可以让他自豪的儿子’。我父母的关系一直不好，我是维系这个家庭的唯一纽带。但是，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放弃一切。”我学习成绩虽然也很好，但在那个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年代，复读是在所难免，而时正阳是全校第一，我知道，他想陪我复读，怕我因此放弃。我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放弃的，我离开父母到100多公里外的姥姥家求学，怎能轻言放弃。”

    我们都没有放弃高考，却由于我母亲的几句话，我们放弃了彼此。

    我刚上大学的那个初冬，去理工大学找同学玩，在理工大校园里的林荫道上，时正阳骑着单车从我身边飞驰而过，我瞬间像被冻住了，全身麻木，就算我打扮的很时尚，让他根本认不出我，他也不应该千里迢迢跨越四省跑回来不去医科大学找我，而是来了理工大学，理工大学有我们高中好多女同学，可谓个个都是美女，那么他来找谁呢？由于自尊心使然，我没有叫住他。大学一年级的寒假，在回家的列车上，我挤过车厢里拥挤的人群，期望找一个座位或一个同行的同学，却意外地看到时正阳和朱斯娜坐在一起，时正阳趴在桌板上，一只手支着头，眼睛深情地和朱斯娜在对视，另一手则紧紧楼着朱斯娜的腰，朱斯娜是他们班的才女，我们县公安局局长的千金，并不是在理工大学读书，而是在文学院上大学，我为自己的多疑悔得肠子都青了。我看到他的一瞬间，他也看到了我，我们彼此点头打了个招呼，我装作若无其事的依旧挤过人群，脸上已是泪水横飞，那一天，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大学三年级的那个暑假，他考上了华清大学的硕博连读，我父亲专门找到他父亲要了他的传呼号码，让我联系他，我心想：“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我不是自取其辱吗？”不曾想，两年后，听母亲说，他和一个北京本地姑娘结了婚，朱斯娜考到北京树人大学的研究生，弃他而去，嫁给了东北人。

    也许我们之间一直牵挂，也许我们之间有太多的误解，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找到他，问问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告诉他这些年来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彼此相关却都不知情的一切，然而到今天，纵有千言万语，已经不想再说，也不想再见面。我删除了电子邮箱，注销了手机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