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地面的黑点,可是距离太远,在空地的边缘无法看清楚。
雪凝不由自主地朝那里走去。
空地实在是太大了,不知走出多远,空地中央的黑点才逐渐现出轮廓,那是一个巨大的树桩——像是有大象躯干那么粗的一株老柠檬树被雷劈断,剩下的一个王座般雄伟的焦黑树桩。
又靠近几步,雪凝蓦地发觉,尽管已焦黑如炭,那株树桩并没有失去生机,从它的根系以及地面上的桩体四周伸展出无数根虬劲的枝条,冰冻的铁链一般牢牢地向上抱系在一起,形成一种奇怪的千结之锁。
雪凝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一种若有若无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树桩……不对劲。仔细想来,这整片空地也都不对劲……这样精确规整的五角星形,怎么看也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一丝不祥的预感从心底升起,好像去年在西班牙的托莱多市,她跟着妈妈去参观人类酷刑博物馆,结果一秒钟也不想呆下去的那种窒息感。
十步开外,焦黑的树桩和它张牙舞爪的枝条锁链犹如匍匐在暗中的异兽,在稀微的月光下无声地诡笑着。
“还是不要一探究竟好了。”雪凝嘀咕,正要拧身往回跑,月亮却恰在那一刻跃出黑沼般的云层,冰龙吐息一般,将寒光倾泻直下,令视野纤毫毕现。
雪凝转了一小半的身子定在当地。
——五角星空地的中央,极夜雪树桩冰链般紧锁的枝条中间,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静静坐在焦黑静穆的、王座一般的树桩上,修长匀称的躯干和四肢被数不清的粗如儿臂、锁链般的虬枝牢牢束缚着。他像在这焦土荒原上被冻锁了千年那么久,缠绕他的每一根锁链上都结满了厚厚的坚冰。除了锁链,他的身上没有衣服,苍白的皮肤在月光下比冰雪更耀眼,头发却是比乌檀木还深的黑色——这也是雪凝在远处没看出树桩上有人的原因,这个人的肤色和发色几乎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了。
雪凝的心咚咚直跳。他是活人,还是死人?以常识来说,在这样的天寒地冻中没有衣服御寒,就算坐上十分钟也会死掉的,可是这个人的样子却像是活生生的。只见他裸露的肌肤上并无一寸霜痕,微垂着头,长而微卷的发梢被风吹散在宽阔的肩背,犹如洁白宣纸上晕开的水墨。
这是什么人?即使撇开冻雪森林和焦土空地怪异的背景,如此严酷的层层枷锁,也足够触目悚然。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被这样的阵仗禁锢在这里呢?
仿佛感到雪凝的注视,那个人抬起头来,目光和她在空中相遇。
雪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模样……美极了。雪凝的妈妈是画家,她打小跟着妈妈参观过世界各地无数的顶尖画作,可是即便在极尽工笔的世界名画里,雪凝也从未见过这样英俊、这样威赫的人物,简直到了人间不觅的地步。然而与他的容貌形成剧烈冲突的是,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恐惧的不对劲感觉,亦在他抬头的一刻百倍地加强了。
“你好,阿德敏。”这个人轻轻启唇,嘴角牵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圆舞曲般优雅的嗓音犹如音符的冷雨,敲打着千锁万链上的冰晶,“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的眼睛幽黑极了,从那双迷人的眸子里射出的目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炽热,直到雪凝感到双目被灼痛,才意识到:这个人的眼窝里根本没有眼睛!应该是眼球的地方,全是熊熊的黑色火焰……
“啊——”雪凝尖叫着醒了过来。
.
原来只是一个梦……
雪凝在扑面的细雨中瑟瑟发抖。
木廊外,妈妈的画笔掉在了地上,脚步声……藕缎旗袍窸窣走来……“雪凝,你什么地方不舒服?”妈妈的声音像是透过一层玻璃从时空尽头传来。
“眼睛疼……”
自从做过那惊魂一梦后,雪凝的眼睛不停流泪,疼了一个星期。
医生说眼睛是被烫伤的,给开了两种眼药水。雪凝滴了一星期眼药水,眼睛终于不再疼,双眼视力却从1.5下降到了0.5。
——仅仅因为一个梦,她从此成了一个戴眼镜的姑娘。
这令雪凝即便多年以后,依然难以忘却那个梦的历历细节。
.
难以忘却,更难以索解。
梦境里的火,怎么会真的烫伤眼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