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仿佛水到渠成,就该如此。
小罗却喃喃自语:“不过还是要打仗。”
要小罗安分守己这是绝对不能。老老实实地待了几日,再熬不牢,于是偷偷换上宫女的衣服,就溜出来闲逛。
可是时运不齐,恰撞着爵宾在御花园中设宴邀群臣――终于被那些“忠心耿耿”的官员逮着机会抓住她了!官员们虽觉小罗出现在这里有些不合时宜,只道这女子痴心不改,为报父仇,竟连命都不要了,以此含糊了事。
爵宾目光如霜,派人把小罗押入天牢。
小罗明知眼下不过权宜之计,却还是不自觉地浑身发冷。
就在此时,张介居然跪下说,愿以将军之职,并手中四十万大军的兵符来换取眼前女子的性命。
小罗傻眼了。
能收回兵权,这等好事,爵宾安能不受!可是他应允时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于是乎,外人盛传张介居功自傲,藐视皇恩,竟敢为罪不容诛之人求情,估计大势已去。
然张介毕竟没有亏待小罗,任其安稳地待在将军府里,倒比当日在皇宫还要自在几分。
小罗问张介,为什么要救自己?
张介不作答,反问:“你在皇宫干什么?”
小罗被问住了,瞪着眼睛呆了半晌,道:“宫女不在宫里会在哪里?宫外满世界地抓我,我难道还由着你们抓!”
张介面无表情地看了小罗一眼,道:“当日之事,没有你我更清楚的,我若不救你,难保你不会说出实情。”
小罗哑然――这些人肚腹中必定是大肠套小肠,且四处打结,八方绕弯,否则哪来那么多心思?
小罗闲来无事,就在将军府里学认字。那天恰巧张介不在府中,教书的宋先生瞥着门口的侍卫,诡异地笑道:“姑娘秉性聪颖,老夫就再考你一考,不知姑娘是否答得上来。”
小罗笑道:“老头儿休要打哑迷,快快说来!要是太难的就罢了,我直接认输了事。”
宋先生哈哈大笑,摇头晃脑道:“不难不难,老夫只考你一个词:姑娘可知道生灵涂炭是何意?”
小罗吃了一惊,蓦地想起临出皇宫前,爵宾私下里跟她说的话。
“那日你问我的问题,我心里已有了眉目:安民,必先有盛世;盛世,必先存明君;明君,必得贤臣辅之。但空谈其论恐不能及,你意在实事。”
“所以,你要怎么用‘实事’来回答我的问题?”
“我心里定下了计策,不过需要你的配合。”
“我?”
“张介现在已经交出兵权,他能仰赖的不过是暗中招募的数万兵马,兼之前番与你分析的种种情形,若要开战,他绝非我的对手。然一旦交战,必使百姓受苦,有违你的‘良苦用心’,惟‘不战而屈人之兵’最合圣人之道。而行此计策,却是非你不可。”
“怎样?”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在开战之前便把他的粮草来路掐断,这仗必然打不起来。并趁此修其羽翼,令他孤立无援,便可一举擒获。不过张介向来谨慎,尤其是在钱财款项,粮草运输等处,因牵涉之人不多,几乎做得密不透风。所以我需要一个能打探到这些消息的人,这个人,就是你。”
“他被抓起来了,是不是要判死刑的?”小罗小心翼翼地问。
“臣子谋逆,论罪应当诛九族。”
……
“不知姑娘想好了没有?”
小罗猛然惊醒,犹豫着开口:“我不知道……”
宋先生笑得和蔼可亲:“时间直如白驹过隙,老夫与你相识已是半月有余……”
张介近来赋闲在家,三餐多于小罗在一处吃。今日不知何事,已交黄昏,他却久未归来。小罗习惯了同他一道吃饭,总也无事,就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等他。
夜色渐渐深浓,有丫鬟不时慌张地跑来劝小罗进去,小罗倔强,对这些苦口婆心一概不听。
对面街道上了灯,车水马龙,一派繁华盛景。等得久了,小罗便命人歇了大门前的那两盏灯笼。
躲在黑夜里观看灯光下的繁忙,有种苍茫的落魄,更有置身事外的安然。
可直到繁华散尽,张介还是没有回来,小罗昏昏欲睡。
鸡鸣时分,空旷的街道上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搅浑了沉淀下来的安梦。
马儿跑得太快,张介紧紧勒住彊绳――它嘶鸣着抬起前腿。
小罗迷迷糊糊地站起来:“哦,你回来了。”
张介瞪着小罗,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吃饭呀!饭都凉透了。”
小罗依旧迷糊,斗然间一阵天旋地转,她被张介一把抱了起来。
小罗惊疑不定,等醒过神,马儿又开始狂奔。
马蹄踏起了一地的尘,老巷深处响起此起彼伏的狗吠声,又似夹杂了柴门的开阖声。
小罗神志清明了几许。
张介的身上没有酒气,却有比酒汉还要狂乱的醉意。
你要带我去哪里?小罗想开口询问,这句话却终于硬生生地卡在喉间。
常听人说,夜里阴气重,果不其然,小罗冷得直哆嗦。
张介似乎感受到了小罗的冷意,身子向前一倾,便覆住了小罗柔弱的身躯。
从他宽阔的胸膛传来的温暖让小罗的呼吸不由得一滞。空间太狭小,小罗想偷偷伏在马背上,可是却被他的双臂禁锢在那个怀抱里,小罗僵住,再也不敢动一下。
风在耳边乱刮,像极了绷紧的线条。
一直跑到星星寥落的郊外,张介下马,他伸出手,拉小罗下来。
旷野深寂,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我们站在这里,安静地对望。
你就这样鼓动我脆弱的心脏,令它从此飘泊风尘,摇摇欲坠。
如果我先喜欢你,并且对你好的话,那么你会喜欢我吗?
“走吧。”他说。
小罗跟着张介,进了一个隐蔽的山洞。
洞口连着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幽暗蜿蜒,分出无数岔路,其间布满机关。好在通道深处反而渐渐明亮,给了摸索前行的人些许安慰。
张介拉着小罗猛然转了个急弯,拐进一间石室。石室通透雪亮,森然列满各色兵器,刀刃锋利薄情,刃尖挂着杀气,逼得小罗睁不开眼。
穿过兵器室,顺台阶往下行,来到一个地下石室。石室里的温度似乎较别处低,站在入口,迎面便有冷意渗出。
望着室内密密码着的麻袋,小罗驻足不前。张介似乎看透了小罗的心思,道:“这里面的粮草,可供三万人马半年之需。”
小罗讶然。自从进了这个洞,她就下意识地回避某些东西,现在终于忍不住问道:“这算什么?”
张介看着小罗,然后道:“跟我来。”
小罗浑浑噩噩地跟着张介,这次没有拐多少弯,直接到达了目的地。
――山体内部自然形成的宽广空地,便是将士的校场。环顾四处,校场周围的石壁上嵌满了火把,熊熊燃烧的火焰熏黑了石壁,却将这片空间照得通明。校场上,数以万计的士兵排得整整齐齐,列成八个方正,各有将领指挥操练。东南两个方阵为弓步兵,正在练习打靶;西南两个方阵,其中一阵步兵手持长矛兼盾牌,另一阵步兵手持大刀兼盾牌,正在演练厮杀;西北两个方阵的步兵一如西南形容,只是手中少了盾牌;东北两个方阵,其中一阵步兵手持长矛,另一阵步兵手持大刀,都是内部操练。一时间,兵器相撞之声,呐喊发威之声,捍天动地。回声撞击着山的脊梁,又被山脉包容地承下,只在地面引起微微的颤动。
校场中间有个高台,张介拉着小罗登上高台,眺望这八方的军士。士兵们看见张介后,各种行动一齐止住,大声发喊:“将军好!”
喊声直冲霄汉,怕是连山石都要胆寒。
张介向士兵们挥手示意,然后一切立即回复如初,如此有条不紊,似乎完全不需要时间差。
小罗有些不知所措,问张介:“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张介看着小罗,道:“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
小罗僵在原地。
“这里虽只有三万步兵,但个个都是好汉!不独此处,只要再过一定时日,我的死士定能遍及天下。但这条路必定千辛万苦,可我却想与你一起走。”
小罗觉得自己的心在微微颤动,迟疑着问:“你,不怕我告发吗?”
张介凝视着小罗,从她的眼中一层层地看进去,仿佛隔了很多年,终于他轻嘘出声:“你不会这么做的。”
心像坠入深渊,再也提不起来。
“我想要一个有你的天下,愿意嫁给我吗?”
小罗愣住。心微微地拧起来,挤出苦涩的汁液。
多少年来,一直一个人。
因为缺乏安全感,所以才会想要多学会一点点,懂的东西越多,一个人的时候才越容易活下去。
又或者懂的东西太多,再也不需要任何人,所以才会一直一个人。
可他,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嫁给我,”他说,“嫁给我,我们携手一生。”
小罗知道自己彻底沦陷了,再也没有退路。
“你怎样管理这些士兵?不怕被人发现吗?”她听见自己说。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向她讲述自己的策划……
小罗彻夜未眠。
她坐卧不宁,后来索性搬把椅子在窗口坐下,冲着窗外一树树的繁花发愣。
“砰――”房门被用力推开,小罗慌忙站起来。
张介径自走到那张檀木桌边上,一语不发地灌了自己几盏冷茶。
趁他火气稍微平复,小罗小心翼翼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张介盯着小罗看了一会儿,道:“爵宾对这事似乎有所察觉,他开始采取行动了。”
小罗觉得脊背上一片片地冒冷汗,双手不自觉地扣在一起。
张介忽而拉过小罗的手,认真地说:“爵宾如今捆缚了我的手脚,令我无法有所行动。好在他还没有确实我的深浅,不敢轻举妄动。要是熬过眼前这关,赚得三五年,或者还可牟死一搏。不过其中万般艰险,甚或性命不保,我不忍连累你,你若不愿跟我一道,便自行离去吧。”
张介松开小罗的手,又灌了几盏冷茶。
小罗泪眼朦胧,立着不动,嗫嚅道:“天下,可以不要吗?”
张介抓起茶壶,仍欲猛灌,可是壶嘴再也滴不出茶水了。张介袖袍一甩,竟自大步出门了。
小罗把泪一抹,匆匆追出去,抓着张介的衣角道:“我不走,只要你不赶我走,天南地北我都不走!”
张介望着小罗,长叹了一口气,将她拥入怀中。
小罗是孤女,如今又居于将军府。若是嫁给张介,很多礼数,自然无法顾全。
但婚嫁是大事,张介不愿让小罗嫁得过于草率。于是他安排了一次宴会,遍邀王公大臣――也不知背后发生了什么,最后竟连皇上也屈尊移驾将军府。
筵席之间,君臣尽欢,喜乐融融。
酒至半酣,张介起身高举酒杯,目光炽热,向在场之人大声说道:“我张介出生微贱,草莽粗鲁,只知舞刀弄枪。承蒙皇上恩德,让张介效力麾下,得了些粗浅功名。张介向来坦荡,一生了无牵挂,如今却心有牵念,每每行事多存犹疑。只因三年前我虎口逃生,潦倒不成人形,她却毫不厌弃,细心照料――这份恩情,此后午夜梦回,每常想起。如今得幸再次遇见这位姑娘,我张介愿娶……”
“皇上!”小罗猛然跪倒在地,张介的话被硬生生地卡住。这一变故来得突然,所有人的视线尽皆向小罗汇聚。小罗的胸膛里有战鼓擂响,然后慢慢地,她的心平静下来――就像是余烬,可以渐渐冷却。
“皇上,各位大人,”她说,“民女生于草野,曾因为报父仇而身负重罪。本是万死难辞其咎,幸蒙张将军一力相救,兼之皇上仁德,方才苟且保全。将军之恩,民女结草衔环亦不能报。”
“但是,”――小罗的嗓子干哑得冒火――“可是,国事为重,民女不能包庇张将军……”
明明是喜宴,却似乎要演变成闹剧,众人脸上精彩纷呈。小罗咬紧嘴唇,拿出一本小册子,呈递给皇上。
皇上拿着册子翻了半晌,一把将它掷到桌上,他不怒反笑:“张介暗通官吏,私吞国库库银?”
“实情如此,民女不敢妄言,这是张将军盗窃库银的账本,还望皇上明察。张将军对民女恩重如山,若非此事牵涉国体及天下苍生,民女断不会置将军于如此境地。”
张介手下众多将士,物资必费,如此便需一个无底洞般的金库时时供给,方可维持。
“真是好啊!小罗姑娘果真深明大义,那你说说这张介该当如何处置?”皇上近乎残酷的问,而残酷的根源却是一抹无可捉摸的绝望。
“按我朝律法,应当革除官职,发配边疆,终生劳役,不得踏入中原半步。”小罗说。
“发配边疆?”皇上讽刺道:“那未来的张夫人,是否需要同行?”
小罗脸色煞白,瘫在地上。
你还愿意和我同行吗?
“罗姑娘功在社稷,怎么能与罪臣同守边疆?”是张介的声音。
果然,他是不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