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桃符则思量自家有悬榜在身,行事多方不便,何不索性借他的手?在外则不必自己亲自出面便能销货了账;在内又可假称此合伙人行商坐贾有术、卖一作万,既在爹娘面前长久瞒下桃源境种植之秘事,又为换得的不明灵石寻出来路,暂稳九方极夫妇的疑心。
于是一个你情、一个我愿,双方便往后立了长约,彼此渐渐发达起来。
直到九方节独挡一面,九方桃符有意逐年撂开手,最后全凭他二人接洽事宜。不成料想,九方节到底年少轻狂、不擅自持,一朝离了爹娘、长姊眼前,背里竟如同撒开缰的野马,吊儿郎当、吃酒把妹。兼陈化不劝反暗助着,极尽狐朋狗友之能事,到九方桃符惊觉小弟不对时,九方节已然歪成这般德行,又几次正犯在她手里,骂也骂了,打也不怕,总不改业,着实恼人。
九方节这些年早被爹娘、长姊训疲了,俨然的混不吝,如今更是有一说一道:“亏得陈化句句不离你的好,若知你这般凉薄,心都灰了。我不当得替他辩白一句:你心里深知怨不着他,分明我的始作俑者,有什么,只管冲我招呼便是。说到底,你不给酒吃便不给酒吃,我不嫌你抠抠索索,你倒迁怒起旁人来,当真女子行径!”
“你若只为那一口香津醴添出这许多屁话,算白费了。不怕实话说与你听,我却没那等气力用心决意非不许你吃,只是此酒灵力非常,不入炼气,凡胎肉体而饮,一滴便叫你爆体而亡。你倒想死呢,我可没有工夫埋!”她冷笑不已,不再理他,兀自从储物袋里拎出一只布焉松口袋来,当中抓一把不规则琼脂般颗粒物,石榴籽般大小,揉在手心细细打量一番,颇为满意,想一想,忽抬头问他:“你订购这许多碎玉芹种,土白虎没打听什么罢?”
九方节讨酒一再被拒,登时泄去一股精气神儿,忍不住气哼哼说:“那七瑞分坊每日过手款项怕不以中品灵石记账,不知其数。这点子碎玉芹种,又不是碎玉芹熟实,虽不在常备货品之列,也不是什么珍物宝贝,却值当他土大掌柜的亲问,也忒眼皮子浅了些。”
九方桃符点头,当下指挥他把垄上的作物收了,搬进倒座厨灶间,复将人撵去打坐,她自在案上摆布食材。
九方节东磨西蹭并不想走,拿些搜罗来的新鲜事引她注意:“前儿那温家小姐又闹出幺蛾子。这回苦主可不是一般的散人,你道是谁?”见九方桃符毫无反应,他便在她身后转悠两圈,依旧兴致勃勃说:“却是阴阳宗的直系弟子,也是那横行霸道惯的,当下哪肯干休?如今正上城主府理论,两方不可开交,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王八咬自家虾?真笑死人了!”
九方桃符“唔”了一声,暗将碎玉芹种撒进桃源境,顺便看一看空间内秋水菘的长势,再过一年便成上品。
“说来也怪。”九方节并不介意她的态度,继续喋喋不休:“那温念执一向是个温言细语、不肯高声之人,慈母败儿也就罢了;温家家主竟老糊涂么,也一味纵着,任凭那温灵筠霸王似的闯下多少祸事,他照单全兜,只有赞的,从不许骂。”说着,忽然变得神神秘秘起来,挤挤眼说:“外间颇有些传言。有说她生父是阴阳宗高阶修士的,不过看现在阴阳宗这般不依不饶,恐怕这话不信不实;也有说怕不就是温家家主的私生女,不得已记在自己女儿名下当外孙女养的……总之,她父亲必是个大有来头的,这才唬得整个温家巴巴当祖宗供着。”
对于温灵筠的身世,温家三缄其口,越发令整个乌谷城揣测纷纷。
这些年,九方桃符也不是第一次听九方节念叨此事,本待一笑了之,扭过头来,直言戳破他道:“你也不必在我这儿蝎蝎螫螫,装出这么个样儿。待到引气入体,不消你说,我亲赠一瓶子香津醴给你,也没什么使不得的。这会子凭你再攀东扯西,便是绕下天来,我也是没有的。”
谁知九方节并不曾翻脸摔门就走,面上阴晴不定半晌,突然语出惊人,翻转话题道:“不单是说她,譬如咱们家罢,可也未必姓王。你本不叫王桃,我也不叫王节,爹爹更不叫王极,阿娘也不叫王凤。”
九方桃符两眼猝然大睁,只见九方节亦死死盯着她的脸,轻轻开口:“我们姓——九方。”
遽惊之下,她不由脱口问他:“你看了海捕通缉的影像?”
九方节“哼”一声,劈头盖脸而来:“果然如此,纸想包住火!那影像明晃晃挂在榜上,爹爹,阿娘,一模一样;便是你小时候的,影像自行演化到大,身段眉目没有十分,也随了九分。我便一时看不到,焉能一辈子看不到?你们何苦单单只瞒我一个。枉我平日里还笑她温灵筠再如何,不过只知娘、不知爹的野种罢了,却原来我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九方桃符瞪他,不知道说什么;九方节难得理直气壮一回,自然不遑多让地瞪回来,口舌犹不饶人:“怎的,你还有甚好说?”
姐弟二人一时大眼瞪小眼,静立于狭小的灶间。
不知多久,禁制外面响起熟悉的传音:“王节,是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