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警局,葛覃风就支撑不住,蹲在地上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本来他的烧伤就挺严重的,动了手术又不好好吃药,待在医院三天,又是抽烟又是喝酒,医生护士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谁让他是SVIP病房的病人,惹不起也劝不动。如今应该静心修养的他,又私自跑出医院,冷风一吹,胫骨一动,伤口裂了、高烧上涌,整个人虚的直打冷颤,胃里的东西一阵一阵往上翻。
唐小绤看他蹲在路边,吐的抵不住倏倏直掉眼泪,说不上的揪心难受。
在急诊室缝了十二针,回到病房还不安生,刚躺上病床,就拿起床柜上的那数盒要抽。唐小绤忙抢了过来,一甩手全扔进垃圾桶里了。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端起酒杯,又想喝酒,唐小绤又夺了过去,瞪大眼睛看着他,“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一点小伤而已,喝点酒能缓解疼痛。”葛覃风向她伸手想要回酒杯。唐小绤也没接话,只将柜上的那瓶路易十三连同酒杯一起扔进了纸篓,“病好前,你都别想再碰它们!”说着收拾起他橱柜上的一排洋酒,也不心疼,一瓶一瓶往垃圾篓里扔。
葛覃风懒洋洋地靠着床背,也没生气,变了心情瞅着她:“你凭什么管我?”
唐小绤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她能凭什么?她也不能凭什么。她和葛覃风之间说有情吧,却夹着一根剪情的尾巴。他没办法释然无谓地和她谈论他的哥哥,就像她没办法告诉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北京一样。过去不能提、未来没法给,只剩现在,那这个现在,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葛覃风话出口,就后悔了。
“既然管了,你就得管到底。”他有些耍赖地说。
唐小绤将剩下的半瓶酒搁在了桌子上:“时间也不早了……”
“要走了是吗?”葛覃风抢白,“正好我也不想在医院待着,一起。”说着就掀开被子,唐小绤忙按住他,葛覃风紧紧攥着她的胳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明天再来看你。”她说。
他将她拉的更近了:“那今天呢,怎么过?”没有她的日子他都是怎么过的?
夜色无声,壁灯清柔。唐小绤突然觉得面前这么目净无尘的眼里都带着种凄楚,凄楚的让她心中一阵莫名的牵动。
门外有礼节的敲门声。
唐小绤收了收情绪,起了身。进来的是个五官标志的小护士,是来送葛覃风的衣物的。SVIP病房的服务就是不一样,手术前换下的衣服,没多长时间,就已经洗涤干净、熨烫整洁。
唐小绤接过衣服,想放进衣柜。可这才住院几天,衣柜里就乱成一团,唐小绤顺手帮他整理了起来。其实她还是在刻意躲避,还是怕他说些什么。
葛覃风也就侧着脑袋看她忙碌的身影,看着看着心底荡出了一丝涟漪。
对于葛覃风而言,他可以分分钟记下一面墙上所有股市的走向,也会在出门前对自己默念三样东西:手机、钱包和钥匙。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它让你在某个领域有所建树,必让你在另个领域形如白痴。葛覃风人生的一大难题就是整理内务。要他整个行李,他能足足站在箱子前两个小时,都不知该如何下手,堪比在解决一道复杂的奥数题。
而唐小绤对于整理内务这块就得心应手的多。
“去几天?要什么?”那时候他们在一起时,他每次出差前,她都会这么问他。
“够一个星期的衣服,洗漱一套这次得带着,够塞的话我还想带个床单,我那副墨镜必须得带着,药也要准备一些,去南非那地方还是要防备些,哦,还有……”他尽管说,她有条不紊的咔咔咔几下,每次没等他说完,箱子就整理完了。
还记得有一次,葛覃清托他去澳洲办事,回香港的前一天,他给唐小绤打了电话求助后,唐小绤硬生生从香港飞去了澳洲,只为了帮他整行李。
如今,不管出多远的门,他都是两手空空来,两手空空走。其实没差,什么也不缺,但好像又缺失了什么。
唐小绤一回身,见葛覃风顾盼流连地盯着自己,不禁有些赧然,她别过脸,关上橱门:“你饿吗?打掉的饭一口都没吃吧。”
葛覃风歪着脑袋看她:“你怎么知道我将饭打了?”
“沙发拐角有水印,地板是刚拖过。如果正常清理房间,拖了地,垃圾桶里的垃圾却没收,不合理。况且你刚刚换病服的时候,你的病服可是小护士从‘油脂重洗区’拿出来的。”
葛覃风看着她不禁失笑了,五年后,他才发现,当年她一本正经的分析只不过是故意的胡编乱造罢了。
他挑了挑眉,眯起眼:“那你再分析一下,我为什么会打掉饭,我现在又想吃什么?”
唐小绤并未回答,很多事情不用说,心里也明白。她将搁在玄关台上那份北京烤鸭,放到了他病床的搁板桌上。葛覃风笑了笑,有些撒娇地说:“啧~麻药好像过了,整个后背都好疼。”
唐小绤轻轻白了他一眼,沿着床沿边坐了下来,卷了个烤鸭卷递给他,他示意她先吃。
“好吃吗?”他问。
唐小绤低着头,捡了一片荷叶饼,夹几片烤鸭片盖在上面,放几根葱条、黄瓜条、萝卜条,专心致志的样子:“有点凉,不过我也没吃过热的。但挺好吃的。”
葛覃风楞了一下,心里瞬息间有微妙万变,他伸手将她刚刚卷好的一个抢了过来塞入嘴里:“我尝尝。”他嚼了两口,认真鉴评,“一般般,皮是挺脆,但油多,也没传说中的那么神乎嘛。”
唐小绤心里一恍,抬眼看他,他孩子气地笑着,将整个烤鸭卷塞入嘴里,偏头一看,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鼓着大腮帮子指着窗外:“下雪了。”
零零落落,又小,又柔,又轻的雪花像片片白色花瓣飘在空中、落在窗上。
“好想去长城看日出哦,听说雪后的长城特别漂亮!”他望着窗外,黑亮的眼珠里容着雪花的脆弱。
唐小绤看着面前的男孩,流转光华,多少勾起些伤春愁思,突然有一股要流泪的冲动。
“那我们明天就去呗。”她收了情绪,清脆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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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冬季空气还算通透,夜幕是深深的靛蓝色,雪下的也不急。唐小绤靠在沙发床上,望着窗外清冷的月色,心里酸酸苦苦。
那年,父亲又住进了医院。葛覃风买了一个超大的世界拼图,和她趴在病房的地毯上拼凑起来打发时间。
“如果让你选择一个旅游的城市,你最想去哪里?”他问。
“北京。”
“为什么?”
“因为是祖国的首都呀,总得去一次。去□□看一次升国旗、去爬长城、去逛故宫,我还想去吃地道的北京烤鸭。”
“那我们蜜月旅行就去北京。”
“嗯?”唐小绤抬头望向他。
葛覃风将北京的那块拼块按在了缺口上,淡淡地说:“反正我也没去过。”
唐小绤浅浅一笑,触了触‘北京’:“那我们就一起去北京、一起看升国旗、一起爬长城、一起逛故宫、一起吃地道的北京烤鸭。”
说好的‘一起’,只不过是一场不动声色地告别。今日深情,明日路人;此刻热爱,彼时刻薄;皆常态。一辈子光怪陆离,其实也只是在经历聚和散两件事。是反反复复,不断上演的上下集。哪怕明知会分道扬镳,那刻,她还是生出一丝有下半集的可能,想着或许真的可以。
再睁眼时,天已蒙蒙亮。葛覃风一偏头就见唐小绤趴在他床头,静静地看着自己。
“起来吗,还是等你伤好点再说?”她问。
“伤好了,可没那么好的雪景了。”他欲坐,唐小绤将他扶了起来。惯常的衣服已经放在了床头、牙膏已经挤好。洗漱出来后,她帮他将外套披上身,便携手出了门。
医院的停车区多了一辆银灰色吉普车,葛覃风一眼就认出是刈言的,这让他突然有点愀然不乐:“你叫上刈言了?”
唐小绤笑了笑:“没有,借车而已。”她拉着他上了车。
车上已经开了暖气,副驾驶放了一个记忆棉水球靠垫,坐上去后背有镂空,不觉得膈应的疼。早餐在左手的置物槽里,一杯豆汁,一盒烧饼,可能很早起来排队买的吧。唐小绤开着车,彩霞初上,阳光透过玻璃打在她脸上,一天的光线变幻,一条路的不同颜色,就这样完美地呈现了。
到八达岭脚下,太阳已经升到半山腰了。卧龙沉静,绵延雪色。葛覃风推门下了车,风日清和,天气晴朗得像有很多话要说的样子~
唐小绤泊好车,下车绕到他身边,将一条羊毛围巾套到他脖颈上:“今天零下,山上风大。”云淡风轻地说后便随着人流登上长城。葛覃风笑了笑,紧随其后。
脚落城砖、砖砌成蛇,缘山爬去站在长城顶,冷风嗖嗖地吹。眺望远方,无边无际的山脈,顺着山脊一直延伸到天边。绵延雪峰,山峦起伏,壮美又有种苍凉。而远处的天际线,光芒四射,满天红云,满海金波,艳丽金黄。
唐小绤拍了拍他肩膀,指着远处红露的天边:“小风,你看那边,好美。”
葛覃风心里一震,猛然回头,只见阳光不偏不倚打上她的侧脸,风轻轻的拂过她的发丝,吹起阵阵涟漪。她望着前方,初晨露珠般明亮的眼眸,洁若冰雪的笑容,他竟有些恍惚,似入海市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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