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尽怒斥不肖子 花柳明焚粮建新功

    郭子兴和孙德崖的统一协防，让濠州城的守备变得稳固了许多，但双方兵马终究太过悬殊，在彻里不花一次又一次猛烈的攻势之下，没坚持多久，濠州城的守备已渐渐只剩下招架之功，而无丝毫的还手之力了。

    郭子兴一个人坐在聚义厅中，筋疲力尽的呆了半响，终于神思恍惚的走门出来，抬眼望去，只见外面的天色不知何时已渐渐阴暗起来，慰蓝的天空逐渐由浅白变得深灰，天空飘流的云朵，或深或浅的，一片片，一团团的交织着，时而重叠到一起，又不规则的变幻出各种形状，让人禁不住去臆想，这到底是像世间的哪一种物类，忽然，一只孤雁从天际掠过,发出一声悲凄的孤鸣，让郭子兴的忧愁的心里越发感到失落和绝望。

    “唉……”郭子兴长叹一声，心道：“若不是当前形势紧迫,自己或许还能静坐下来，细细端祥这一番云卷云舒,雁舞长空，但此时此刻，哪有一丝多余的心绪去瞧上一眼；城外元军号称十万,声势浩大,攻城之势也一次比一次来得凶猛,这短短数天的激战，眼见义军的伤亡是越来越大，然而自己和孙德崖几个人，都一筹莫展的毫无半点应对之策。想当初时，自己在这濠州和定远一带，也称得上是富甲一方,日日都是锦衣玉食,那生活是何等的惬意，若不是常受官吏欺压逼迫……自己又何苦来带头聚众谋反，弄得时至今日,受困于这危城之中，进退不能……元军一旦攻破这濠州城,先不说自己辛苦一生赚来的全部家业会荡然无存,只怕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也是难以保全，郭子兴越想越觉得已经是无路可走，喉中不觉一紧，突然涌起一阵痛楚,眼眶中两行浊泪已情难自禁的淌了出来。

    郭子兴抬手悄悄拭过,头也不回向身后跟着的亲兵吩咐道：“传我帅令，让所有的将军、千总和帅府一干人等都到这里聚齐,老夫有话要说。”

    不一会儿，近百位带兵的将领和郭子兴府上的家眷亲朋都陆续赶到,郭子兴站在堂外的长廊上,面无表情的望着多变的苍穹,许久才缓缓回过头，见该来的人差不多已经到齐,郭子兴极不自在的轻咳两声，清了一下干涩的嗓子,声情悲凄道：“众位将士,诸位亲朋，承蒙大家看得起老夫,一直跟随着我出生入死，今天，老夫先在这里谢过大家……”

    众人蓦然听到元帅说出这一番话,人人都目瞪口呆的怔在了原地，满脸惊愕的向郭子兴望去；只见他头戴银盔,全身上下一通精钢战袍,腰间跨着一口沉甸甸的宝刀，刀柄之上，雕刻着甚是精致的花形图案,显得极为精致，此时此刻，如果不是他脸上的一幅愁容,真威武的像是一个即要率军出征的将军。

    郭子兴看着众人突然哑然的表情，无奈摇了摇头,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许多，沮丧言道：“大家都看到了，元军攻城之势日紧，而我们濠州城中，如今已是内无强将,外无援兵，照此下去,这濠州城早晚将是难保，老夫经营一生,多少也攒得些银两,原来是想留着日后招兵买马,好为大伙挣得一份富贵，但依目前之势，濠州已经凶多吉少，老夫也不愿大伙都陪着我一起丧命……郭子兴越说越变得激动，突然提高了音调道：“诸位将士,你们稍后回去，将手下所率的弟兄姓名，逐一统计成册,愿意留下的，随本帅和元军决一死战,不愿留下的,也不可勉强,逐人都发些银两，趁现在元军还末破城,即日，就散了罢……”

    “元帅！”

    众将见郭子兴将众人召来，竟是要遣散队伍；不禁都大吃了一惊，遂齐声下拜道：“请元帅收回成命,属下皆愿追随元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张天佑不仅是郭子兴的妻弟,更是他身边的第一号谋士,此刻听郭子兴言中之意，是要众人一拍两散,瞬间也慌了神,张天佑慌忙上前劝道：“姐夫,胜负末定,您万万不可如此！”

    “是啊,父帅。”

    说话的却是郭子兴的长子郭天叙,其年纪十七八岁,长得眉清目秀，肤色白净,一袭绸质衣袍上下整齐的一褶不皱,混身上下一幅公子哥的架势，郭天叙站在母亲张氏身边，听闻父亲要将家中钱财都散于众人,还一副要战死的决心,忍不住喊了一声，紧接着从人群中走出,向郭子兴嚷道：“父帅,要真是不行,我们就投降朝廷，也可免遭杀身之祸。”

    “混帐！”

    郭子兴见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当着所有将士的面，轻而易举的就说出投降来,瞬间变得怒不可遏,伸手指着郭天叙怒道：“你……你……你还算是我的儿子！将士们还都在前方浴血抗敌,你这个不肖子，竟敢口出如此丧志之言。”

    郭天叙自小早已是被娇纵惯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父亲郭子兴的指责不以为然回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濠州城要是被攻破,元军一定会大开杀戒,这全城百姓,谁都难活性命,还不如……”

    郭子兴一生专爱结交四方豪杰，自已也是常以英雄自居,此刻见自已的儿子当着所有将领亲朋的面,毫无骨气的轻言投降，还敢对自己顶嘴反驳，更是觉得颜面被扫的荡然无存，郭子兴气的混身上下直颤，没等他再说下去,眼中怒火早已冷箭般射向郭天叙，语气似刀子般一字一字道：“你……你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全城百姓，恐怕你真正担心的，是你自己的这条小命吧！老夫自举义抗元之初,已是心存玉碎之念,如若城破,决不苟且偷安；老夫……老夫……怎么就生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你……你……你要是怕死……怕死在元军刀下,当爹的今天就成全了你……”

    张氏见郭子兴越说越恼,伸手将腰间佩刀抽出，瞬间吓得面如死灰，忙快步上前，拉着郭天叙闪到一边，望着郭子兴啼哭道：“老爷,你疯了吗……”一句话还末说完,早已哭的泣不成声。

    屋外的将领看到元帅盛怒已极，一时都惊的张皇失措，谁也不敢上前劝阻，站在张氏身后的马秀英，见此时义父郭子兴突然情绪失控，看着这个一直疼爱自己的义父，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遂款款走上前来，搀扶着郭子兴,双目含泪劝道：“义父，您消消气，天叙他年纪小,不懂事，您千万别气伤了身子，这城中上下军民还都指望着您呢！”

    朱重八自入濠州以来，就一直对这位马姑娘暗生情愫，见她不仅端庄秀丽,楚楚动人，而且还善良聪慧、知书达理，更是禁不住的爱意渐浓，朱重八虽知她是元帅郭子兴的义女，而自己只是一个贫寒至极的穷小子，两人身份地位太过悬殊，无论怎么心生爱慕，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但只要一见到她，偏就会忍不住的脸红心跳，朱重八看着马秀英娇泪欲滴的站在元帅身旁，一副孤立无助的模样，心中陡然涌起一阵莫名的痛楚,不禁大起怜香惜玉之情……不由暗自思道：“朱重八呀朱重八，当初刚入城时,若非人家马姑娘一语相救,或许你早已做了刀下之鬼，今日纵然拼将一死,若是能护得马姑娘和这濠州城的周全,此生亦算是死得其所了。”

    朱重八心里计议已定，再不犹豫的向前迈出两步，对郭子兴道：“禀元帅，属下倒有一策退敌，不知可不可行。”

    “你？”

    郭子兴深知濠州此时已陷入绝境，乍然之下听到朱重八的话，深感不可思议，双眼游移不定的看向这个英气勃发的年轻人，却始终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听他说来，但见他脸色微红，从容镇定的站在自己面前，郭子兴方才的怒火稍稍冷静了些，口中满是疑虑的问道：“重八……你可还有什么好主意？”

    “回元帅，属下当日来濠州时,曾路过元军粮草屯积之所,离此约四五十里，如今我们濠州被围,元军以为志在必得，于此处必疏于防备,我们是否可以声东击西，分别从东门和西门主动出击，从而将城外四周的元军引至东西两处，然后，再派出一小队精兵，趁乱悄悄从北出城,突袭元军粮草……”

    朱重八还没说完,郭子兴已听得两眼放出光来。“对！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元军粮草被焚,必然退兵,这濠州之围自然立时可解！唉，自已经略濠州，怎么就没想出这么妙的一招来！”

    郭子兴顿时喜上眉梢，之前的怒气片刻消散的无影无踪,欣喜的对着朱重八连连点头道：“你说,继续说下去…”

    得到元帅首肯,朱重八心中更加自信，看见在场的所有人都惊讶的望着自己，朱重八双眼不由向马秀英偷偷瞧去，见她一双清眸盈盈若语的也正好望着自己，两人双目一碰,旋即又迅速闪开,朱重八心间一阵激动,顿时腾起一股豪气，再无迟疑的向元帅郭子兴道：“元帅可从军中再选出五十余人,和我们原来的五十人一起,每人配强弓硬弩，多备烟硝火油等易燃之物，择来日傍晚，您和孙元帅等率领大队人马,从东门和西门处佯攻元军，我们则趁乱出城，约四更时分,元帅但见西北方火起,便是成功。”

    郭子兴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朱重八把话说完，见他仓促之间不仅谋划得当，而且能从头至尾沉稳细致的考虑到每一处环节，甚而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主动请战，心里大为受用，更是大起爱怜之心——怎么自己当初就没看出来,此人竟是如此智勇双全之士！回想起他刚来投军时的情形，幸亏没有将其错杀……

    然而听到他要把不久前才遴选出的五十名亲兵也一并派上用场，不禁又犹豫起来，——那可是自己特意选出，在最后关头，用来护卫一家老小的，只是自己的这番打算，莫说是当着众位头领的面，就是任何人也决不可让其洞悉，眼见朱重八突然于众目睽睽之下提了出来,心里纵然舍不得,也不好找借口来拒绝，毕竟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郭子兴暗自讨道：“与其这样的坐以待毙，倒不如放手一搏,或许还真能有反败为胜的希望。”想罢遂心中一横，下定决心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酉时初，濠州城外，斜阳悠悠落下，金黄色的夕阳周围，几缕淡淡的浮云，无精打采的倚在山头，晚霞的余辉洒满空旷的大地，铺在半青半黄的野草上，风，吹着已经变得枯黄的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几棵已经掉光了叶子的树干，伸出光秃秃的枝丫，倔强着矗立在风中。

    郭子兴和孙德崖、鲁永贵、潘云亮、俞成五人按照朱重八的谋划，分别派出红巾军主力，从东门和西门主动出击，高声呐喊着向城外的元军冲杀出去……

    围在濠州城外的朝廷大军，眼见攻下濠州已是指日可待，却不料城内的叛军敢主动突围杀出，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有多少人马，更猜不透这其中有什么诈谋，都迅速的从两翼朝东门和西门聚拢增援。双方从黄昏时分，一直激战到夜幕降临，直等到朱重八等人出城后放出的信箭，郭子兴和孙德崖方才鸣金，将队伍迅速撤回濠州城中，只留下无数死伤的兵将，横七竖八的倒在城外的血泊之中。

    孙德崖看到部队已经撤回，杀红了眼的元军只是围在城外叫骂，一时倒也无碍，便留下潘云亮和俞成二人，照看好防区的守备，自己也顾不上多作休息，就和鲁勇贵一起，率着一大队众人马赶往郭子兴的聚义厅中等候消息。

    郭子兴和张天佑等人刚刚回营坐定，便见孙德崖和鲁勇贵两人已率着大队人马赶到，郭子兴不大乐意的将两人让至客座，更没心情去客套一番,郭子兴和孙德崖虽然同处一室，但双方都是各怀心事的暗自盘算，等了约一盏茶的工夫，孙德崖见一屋人依然无精打采的坐着，半晌皆一声不吭，终于耐不住性子，遂朝鲁勇贵递了个眼色，叹口气道：“郭元帅，你说，这姓朱的能成吗？”

    鲁勇贵见孙德崖已经开了口，也不等郭子兴应声，一脸不屑的接着孙德崖的话茬道：“依我看，危险着呢，莫说这姓朱的名不见经传，就是此前连他的名号也是闻所末闻，我说郭元帅呐，为配合你的此次行动，方才这一仗，我们可是损失了好几百个兄弟！我就觉得，你是否也太相信了这个姓朱的和尚，就这么放心的将我们全城的安危，都系这于个小子身上？这能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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