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碑文古旧,大都是从年代久远的古庙墓地中搜集而来,数千年不见天日的腐朽引得楼中异常阴寒,少年看罢风景,抖抖衣袖,吹散一身寒气,迈步走上七层楼。
七层楼中,中书君不在,案几上交呈家主的几摞信件还没分拣。
紫衣少年走去案几,将一块墨汁拓下来的甲骨文字端在手中。
中书君解了一辈子,才解出十几个字来,少年没那天分,看了不多会,还是觉得晦涩难懂,叹一口气,将拓片放回原处,走上八层楼。
“人还没来么!”八层楼中,有人出声问道。
少年立在门前,合手作揖,“在陶夫子那耽误了时辰,估摸着再有一盏茶就能到。”
楼中,王淮安翻开一页书卷,开口道:“可是那小子弄坏了陶夫子的花田?”
少年叹息道:“那倒没有,只是拒了陶夫子送的机缘。”
王淮安迟疑片刻,搁下书卷,起身行到窗前,天光正盛,暖得浑身炙热,若有所思道:“可知陶夫子为何送他机缘?”
少年轻巧回道:“听了个大概,陶夫子先是问起长生仙人,随后才起的念头。”
长生仙人,王淮安小声斟酌,目光落在王家院落中,不再言语。
门外少年听不见楼里响动,也不再出声打扰,转身立在门前,俯看一眼七层楼梯,闭目,凝神,再睁眼已在南山之顶,山腰云霞浮动,能见陶夫子的那片花田虚影。
少年身后,是一座城池,半座金陵,半座长安。
少年刚刚站稳,只见中书君乘风而上,破开云霞,君不白一身剑意紧随其后。
少年拱手见礼,“王家家主近侍贺廷章,在此恭候楼主。”
人已带来,中书君朝贺廷章微微颔首,四目交汇,传音几句,随后坠去云霞之间,不见踪影。
山顶只剩君不白与贺廷章二人。
贺廷章直起腰身,笑道:“楼主此行可还顺心?”
贺廷章笑意疏浅,像是场面活,君不白心生厌恶,冷脸质问道:“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多此一问,王淮安呢!”
心思被拆穿,贺廷章收了笑意,让开半个身子,抬袖引路,双脚停在原地,再次俯身行礼,欠声道:“家主就在城中,恕在下身微,不能随行,楼主只能一人前往。”
君不白不再多言,御剑入城。
贺廷章停在原地,从怀中摸出一面铜镜映出面庞,左右接连摆弄几十张笑脸和哭相,都不甚满意,叹气道:“看来这场面活还是得勤加苦练啊。”
城中没有活物,不见人声。
君不白行有一盏茶时辰,走去城东,城东有王家高墙院落,也伫立一座藏书楼。
天光正好,王淮安一身素色常服在藏书楼前空地晒书,举手投足没有半点家主之威,像个随处可见的书生,儒雅内秀。
君不白悬在藏书楼前,如同今早来王家问剑时一样。
每卷书,王淮安都会用四枚白玉棋子压住书角,让天光能彻底透进书缝中,晒得均匀些。抬头随和道:“收收你那剑意,小心别刮坏这些书,这可都是世上仅存的孤本了。”
王淮安贵为王家家主,君不白还是客气几分,回道:“你若是早些约束族人,也不必忧心我的剑意刮坏这些书。”
王淮安招手,让君不白下来陪他晒书,卖惨道:“别看我贵为家主,我这家主之位多半时候都是空架子,人言轻微,很难服众啊。”
王淮安的言外之意,君不白听得懂,略带怒气追问道:“那毒妇你王家打算如何处置!”
王淮安面露难色,试探道:“容我几日可好,她毕竟出身名门望族,总得顾及各家的颜面。”
君不白怒不可遏,张狂剑意喷薄而出,大声质问道:“难道颜面比人命还重要!”
剑意张狂,吹得满院狂风。
王淮安伸出一指,抹平风声,柔声劝道:“江南世家林立,相互联姻数年,血脉间错综复杂,难免有心存狭隘之人。世上君子易交,小人难防,你若只图一时之快杀了她,就怕你天下楼将来会有数不清的麻烦。即便你天下楼有剑神刀皇坐镇,但暗箭总是难防,你能保证护得住天下楼所有人。”
君不白半敛怒意,王淮安所言不无道理,若自己孑然一身,一剑杀了那妇人也是快意恩仇,可他是天下楼楼主,身系天下楼众人安危,处处行事,都要谨小慎微。
见君不白被说动,王淮安补充道:“我已命中书君拟好书信送往江南各家,共同商议处置之事,你等些时辰,王家自会给你天下楼一个称心的答复。”
君不白落在院中,忽然说道:“空口无凭,让我如何信服,你这孤本我拿走一本,你几时处理妥当,我亲自上门还你。”
王淮安本还庆幸几句话扭转局势,君不白冷不丁一句,让他面如死灰,还没来得及回应,离他最近的一本孤本,被君不白用御物决牵起。
王淮安爱书心切,不敢伸手去拦,生怕二人拉扯毁了书卷,眼睁睁看着孤本飞向君不白,咬牙切齿道:“你果然是苏柔的儿子。”随后换了脸色,柔声道:“爱惜些,可别弄坏了,否则,这笔账我会亲自找你去算。”
对读书人而言,书就是命,拿来威胁正好,君不白晃晃手中孤本,“那可难以保证,若是拖的时辰久了,我一个不小心,拿去烧了火……”
王淮安一脸铁青,伸出一指,“半日,半日就能答复。”
君不白突然觉得心情舒爽,畅快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