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表以为她成日闲着没事,专事等着改别人名字哪?梅对人类小阿的“天真无邪”感到没力。
“改名字是不必了啦,不过…”她眼珠子一转,立即又掏出一包热呼呼的蜜梅糕勾引小阿子的心神,就像花朵儿勾引蜜蜂一般。
“不过什么?”小表的眼睛眨也不敢眨的。
“你要答应我,长大后要到东北的焚天峰当土匪,建立‘孤寨’当头儿,可以吗?”这样一来,就完全符合任务里的要求了。
“可以!可以!‘六岁的小阿哪知道什么峰什么匪头儿的,眼下能够吃到食物最重要啦,肚子饿死了!
由着小常孤雪抢过蜜梅糕,梅很满意的含笑点头,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中。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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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已偏西,冬天的白昼向来比夏天短得多。随着阳光的稀微,寒意益加不客气的横行于天地间,致使原本就穿得不甚暖的小表更加死命的颤抖,俨然像是以冻成冰棍为目标――“哈啾!炳啾――”同样是坐在梅树下,共同分享着燃烧的柴火所逸散出的温暖,但冷到快挂掉的从头到尾也只有小男孩一人。
有那么冷吗?梅觉得一切都怡人舒心得不得了哩。
“喂!别靠过来。”她低叫,小表全身沾满口水、鼻涕,她可没兴致陪他糊成一身。
“借…借我靠一下啦…冷…冷…”小男孩的声音也结冰了。寒冷正迅速消化掉他今日所补充入腹的热量,此刻再度面临饥寒交迫的困境。
梅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冷”也就无法体会这个人类小阿的感受。事实上她觉得他此刻通体冰凉很不错啊,比浑身温热的感觉摸起来好多了。
不过既然常孤雪是她的任务,当然就不能让他夭折在六岁这一年。她伸手接了朵飘落的梅花,放入袖子中,不一会便出现了一件雪白的厚棉袄。在小表的瞠目结舌下,她塞过去。
“喏,穿着。”
“厚…厚衣服耶…白色的…好漂亮…”他没见过这么新又这么好看的衣服…而且…好厚好暖哦…
连忙快速穿上,差点把一双手都塞入同个袖子里。待布扣全扣上后,热呼呼的暖意立即传遍全身。他从没在任何一季冬天里感觉到什么叫温暖,现在他知道了!
“谢谢!谢谢你!”想不到只是一个陌生人,竟会对他这么好,相较之下,他的家人是多么的狼心狗肺。忍不住涌上心酸泪,小男孩的脸上再度涕泪齐飞的哭了出来。
梅谨慎的挪开与他的距离。
“你哭些什么?怕热是吧?那我马上收回来。就说穿这种厚衣服简直是酷刑。”
“不会热啦!”小表连忙爬得老远躲开她的手。
“那你没事哭啥?”真搞不懂小阿子。
“我…我哭叔叔他们要吃掉我…”小男含力要找回刚才哀槭兼辛酸的心情。
梅拍了拍额头。
“啥?你到现在依然以为他们要吃你?”真怀疑这种小天真日后是怎么成为大土匪的。莫非是人类的素质偏向低劣,谁来滥竽充数都可以是一枚知名人物?
“我明明听到的!”小表大叫。
“我个人认为你听到的是一只小摆狗正要挨宰的消息。”梅站起身,睥睨着小不点儿问道:“如果你始终认定你叔叔要吃你,那你要怎么办?真的跑离这儿,然后开始吃人肉维生哪?”
“我…我不知道。可是我不会回去…你是说真的吗?他们要吃的是小摆而不是我?”小男孩嗫嚅地问着,胸口涌上希望。
“对的。”梅认为有误会就该澄清。很好,现在误会解开了,他也该步上他流浪的行程,然后遭遇到破相的命运。据她算来,应该是最近就该发生的事。
“好啦!你该启程了。”
“哦,那我回家了。”小男孩缩了缩脖子,起身就要往小草屋的方向走去。
梅勾住他后衣领叫着:“等等!你回去干嘛?不是要离家出走吗?”
“我没有呀。叔叔他们又不吃我了。”没了生命之虞,哪个小阿会想离家挨饿受冻?
对哦!常孤雪最初离家就是因为一场终生没能解开的误会…可是她又基于想扭正他人格的原由,替他澄清了误会,致使他接下来的戏没得唱…
这该怎么办才好?
那个该出现在常孤雪生命中的第一个坏人,似乎没有上场的机会耶,她是不是做了不该做的事?
“姐姐,你跟我回去嘛。你请我吃甜糕,我也请你吃小摆。”小男孩握住梅冰冷但软嫩嫩的小手,热情的直想拉她回家作客。
不行,她得好好想一想…
“你别杵着不动嘛,姐姐――”“等一等,让我思索――”突然从树林里奔窜出的两道黑影打断一大一小的对话,一阵浓浓的酒臭味随着那黑影开口而扑过来――“咱们哥儿俩走了一天一夜,总算遇到了像样的货色!老陈,你说要怎么处理这两人?”
“老张,这再容易不过了,剥光他们身上值钱的衣服之后,没几两肉的小阿一刀砍死,那个女人就卖到勾栏院去,值二十两咧。”老陈连打数个酒喝,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手上的大刀阴森森的挥呀挥的。
钡…坏人!
这个字眼同时闪入梅与小男孩的意识中。
“快、快跑!”小男孩尖叫一声,扯着梅没命的乱窜,想到自己的小命再度遭受无情的威胁,两条小短腿迈得更大步了。
毕竟是身分荣列老弱妇孺等级的无助人种,实在不能太期待梅与小男孩能从两名大汉手掌中脱出生天。
这场追逐没有维持太久,不到一刻钟,他们便教劫匪前后包抄住。小男孩死命抓着梅的衣袖,两人因气虚力尽而委顿在地上,咻咻的急喘着。
“嘿…”老张阴笑着,并咳出几声喘。
“嘿嘿…”老陈也跟着笑。因为一般的劫匪在圈捕到肥羊时,都会先这么笑一下来表示自己的邪恶,这可是劫匪必学的喔。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小表壮胆叫着,并表明自己一穷二白的身世:“我们是穷人,没钱的!”
“管你有钱没钱!先把身上那件白袄给老子脱下来,省得待会血溅在上头,卖不到几文钱!”
小男孩连忙拉紧衣服,头摇得如波浪鼓。这件又暖又漂亮的衣服是他的!谁也不许抢!
梅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不以为意道:“给他吧,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没料到小阿子的反应会这么激烈――“不可以!这是我的!我的衣服!”不知打哪生出来的胆,小家伙唬地跳起来,企图逃跑。
“我说――”梅一点也不以为这种行为可取。
丙然,她话还没说完呢,就见一名劫匪已迅速动作,一把大刀毫不迟疑的挥了过去,并吼道:“该死的猴息子,看我老陈一刀砍了你!”
刀落、血溅,惨叫声轰破夜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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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纷飞…
梅孤身立于天地一色的雪白之中,轻轻吐纳出悠长的叹息。身后,依然是那间不堪负荷冬寒的小草屋,而她面前,有一座新坟,正逐渐被飞雪掩去模样。
事情发展至此,已算是小小的终了。来到常孤雪六岁的世界中,该做的、该发生的,以及她想扭转的,都大抵使过力了。至于往后转变成何等情况,并非她可以决定的。她必须回到十八年后察看,才能得知后续。现在杵在这边遥想是没用的…
单薄的木板们“嘎吱”地被人由里头打开,走出一名瘦弱的中年妇人。妇人走近梅唤道:“姑娘,这些日子以来,一切多亏你了,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请受我一拜――”梅移步退开,任由那妇人跪了个空。
“别多礼了,我只是举手之劳。”这些凡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动不动就要屈腿找人跪一下才开心,夏令她不胜其扰。十日前将浑身浴血的常孤雪送回来是这样;七日前变出一些银两助他们办理丧事,还是这样;现下又要来这一套,她不免要疑惑着这些人的腿是否出了什么问题。
她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好事侦得凡人如此感激。横竖那些以梅花瓣幻化出来的银两、用品…待冬梅落尽、化为春泥后,所有的法力都会消失,最后依然是“本来无一物,家仍徒四壁”的原样。不必言谢啦!
最近听多了人类来来往往的客套话,梅多少也学会了些应对进退――感激那场突如其来的丧礼,让方圆十里内的人都前来聚集,以致于她能趁机吸收学习。她开口转移妇人一心谢恩的思绪:“大娘,人死不能生,你就节哀吧,毕竟遇到这种事也没办法。而我也该走了,你们以后――”话没能说完,屋内奔出一抹小小身影,扯喉咙叫道:“不要走!姐姐不要走!”勇猛的扑向梅。
梅很快的闪开,让小表跌在雪堆里,制造出人型窟窿。真受不了,老是爱撞她。
“你不乖乖养病,溜出来做啥?”
“是啊,牛宝,才刚睡醒,别往外边跑嘛!当心要是感冒了,明儿个高员外来接你时会不要你。妇人扶起小男孩,拍着他身上的雪,并查看他脸上的伤口――那道被大刀由左额划至右耳下方的长痕,如今已然愈合,剩下浅浅一条细小办纹,再过个两、三年,大抵不可以消失了,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有些小小的破相哩。
“叔母,你叫姐姐不要走!斑大爷说每年给我三天回来过年的,我们――”“傻孩子,梅姑娘是什么身分的人,要不是可怜我们家中突然遭受大变故,哪会留这多天,陪我们吃粗茶淡饭?”说着,妇人又流下了泪,再次重复她已对邻里开讲了几十次的苦命叹:“我们实在好苦哇!先是你出门遇到了大盗,受了伤,要不是高员外正好派人要过来看看你,你的小命只怕没有了,更是连累了梅姑娘;好不容易烹了一锅肉来吃,没想到…呜…吃不到几口,你叔叔就给骨头哽死了,留下我这个妇道人家,拖着你与两个孩子,真不知道日子要怎么过下去…(以下省略哭调九百七十三字)…”
小男孩掏了掏耳朵,将一边的三岁小堂弟拉来充当妇人的哭诉对象。他走向梅,央求道:“姐姐,不要走…”
梅冷淡道:“我有事情在身,你也有你的路要走,别这么依依不舍的,真不像话。”就算她送过他吃的、穿的又怎样?又没什么好因此让他感动铭心的。
如果做这么点小事就可以收买人心,那么凡人的意志力也未免太过单薄到没半点节操!
六岁的小阿形容不出满心复杂的感受,但在他小小的心灵中,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他人的善意与慷慨,让他在满是饥贫的岁月中,添了一笔富足的纪录,那种快乐,已深深烙进他骨血中,永生永世都难忘…
对这个不太搭理人,甚至可以说是冷冰冰的大姐姐,他就是没来由的想亲近依恋,希望她永远都不要走。可是,大姐姐说她有事要忙,不会留下,那…
“我们以后还可以见面吗?”
“或许。”在他没有从坏人变成好人之前,恐怕少不了要相见到彼此厌烦的地步。现在这种依依不舍,可别变成日后的避之唯恐不及就好喽,还流泪咧!
“好啦!我要走了。大娘,后会有期。”好讨厌,还得走好长一段路到无人的地方施法,真折腾人。
熬人连忙拉着小阿过来送行。
“恩人慢走,这些日子真多谢你了。牛宝,别抓着梅姑娘不放,这样她怎么走哇!”
小男孩不甘不愿的放手,只能以眼中的两泡泪目送,不敢在长辈的眼光下放肆。
“别送了,快进屋去吧。记得呀,他叫常孤雪,不叫牛宝,以后别那么叫了。”
熬人不好意思道:“唉!我们斗大字不识一个,小阿都随便叫啦,多亏梅姑娘赐给他这么高雅的名字。像我这两个孩子,一个叫常来,一个叫常回来,别人都说很奇怪。”
是很奇怪,梅点头…咦?等一等…他们姓常呀?
“你们真的姓常?”
“是呀,不然牛宝怎么会叫常孤雪,恩人问得好奇怪。”妇人不解地笑着。
啊…啊…
她没创造出另一个常孤雪,遇到的依然是原本那一个正主儿?好…奇怪哦。
低头看向正流着两管鼻涕的小常孤雪,大眼瞪小眼的,非常好奇以她这么一搅和,他的人生将产生什么变化。
快快!必他二十四岁那年看一下。
也许自此以后他就变善人喽,那就太好啦!
这个任务如她所想的:一点也不困难。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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