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并非青楼,不以强逼良家妇女出卖灵肉为业,但她以清白估价,他必须将当铺立场说明白。
“”
“沉默无济于事。”
好极了,她改用掉眼泪地,豆般大的水珠子,滴滴答答,一颗紧接一颗。
“你为什么需要如此庞大地金额?”不该问的,他问了,一瞬间,他很懊恼,严家当铺中,被熟识地家伙们戏称为‘皮笑肉不笑的笑面虎’地他,做了他不曾做的举动。
她仍在哭,怞怞噎噎的,好半响泣不成声。就在公孙谦庆幸自己尚未听到她开口,他还有机会阻止她回答他方才错问的问题之际,她说话了,不大且颤抖的音量,竟然强压过他地声音。
“我后娘欠人五十两,她说要把我卖到青楼去还债呜”
可不可以不要哭得这么惨兮兮?
可不可以嗓音别抖得教人连心也跟着怞紧?
“方才当铺里那个姑娘说清白不可以称斤论两买卖可他们已经拿我的清白在做买卖了呀我的清白不就是值五十两吗?与其被人糟蹋,我情愿我情愿呀谢谢。”她接过他递来地白帕子擦眼泪,软声道谢。
情愿自己拯救自己地清白。公孙谦很清楚她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这女人,外貌娇柔柔,性子倒也算另类的拗,不容人摆布她的人生,不愿让自己成为别人手中棋子,他都快欣赏起她来。
她拭去泪水,做了几回吐纳,才再道:“我汉子道五十两不是小数目,但请相信我,我绝对会守诺还钱拜托给我一次机会”她求救地眼神,直勾勾望进他眼底。
公孙谦知道自己不该点头,五十两,不是五十文,她还不起,若她真地想还,也绝对是委身青楼或赌场豪胜才可能短期内赚满庞大金额。
要是应允这笔交易,那就是他公孙谦在严家当铺如此多年来,第一次犯下最严重的失策。
他不做赔钱事。
这笔五十两的交易,连浪费时间去考虑考虑都不值。
“你死定了。”尉迟义不拐弯抹角,一边擦拭他的宝贝佩刀。
“必死无疑。”秦关也在摇头,修长的指,拨弄檀木盆里晶晶闪亮的各色宝玉,伶仃脆响。煞是好听。
“我好像已经听到小当家尖锐刺耳的嚷叫声,在我耳边如雷轰来。”欧阳妅意不难想象等会将会发生的人间惨剧。
“小当家会把你的头塞进那个古董汤锅里。”夏侯武威冷笑两声,他的答案将会最最贴近实际。
众人闻言,点头如捣蒜。
“”公孙谦很可悲地无法反驳任何一个人提出的‘下场’,他比在场所有人更清楚自己犯下多大错误,只能卑微请求身旁小厮把古董大汤锅拿进库房藏起来,还有前朝大花瓶、百年前皇帝专用痰盂、帝妃洗脸金盆——只要是能硬塞进一颗脑袋的危险物品,全放到小当家看不着拿不到的地方去。
他用六十两天价,典当一个姑娘清白,扣掉当铺先行计算的利钱,她实拿五十一两,双方签订契约,交易完成。
列满黑字的白纸下方,签着他公孙谦以及她李梅秀的姓名,鲜红红拇指印,和她本人给人的感觉一样,娇小秀致,捺在纸间,红得显眼。
他记得她捺完指印,接过银两,双眼红通通的,泪光闪烁,不住地朝他弯身致谢,好似他是她的救命大恩人。他虽明白自己做下错误决定,却否认不了,能帮上她的忙,他心情极好,好到应该足以接受小当家宛若巨大火山喷发的强烈怒焰吧?
“谦哥,你不会是被美色给迷昏了吧?”欧阳妅意挨过来,以弧形优美的下颚轻抵在公孙谦肩胛,吐着芳香气息,故意吹拂他的鬓发,纤细双臂如蛇般滑行至他胸前攀着,用甜甜假假的细嗓在戏弄他,长睫一搧一搧,眨动着双眸深处的趣味。
可惜,在场所有男人都当欧阳妅意是‘兄弟’,将她排除在‘女人’行列之外,谁都不会因她施展媚态而心猿意马,毕竟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对自小把屎把尿、拉拔长大的奶臭娃娃有任何遐思。欧阳妅意太多丑态深植于脑海,就算多年过去,她变成一个漂亮美丽的娉婷姑娘,在他们眼中,她依旧是那个吮着指、哭闹着要他们替她换尿布的蛮娃娃。
“她哪像你这般美?迷昏不了人的。”公孙谦轻拧她挺俏细鼻,举止虽亲昵,却仅止于兄妹之情。
“难说哦,说不定她是谦哥喜爱的类型。”情人眼里出西施嘛,只要对了男人胃口,母猪赛貂蝉。
“老实说,我对她的长相已经有些模糊,若下回再遇见,我可能还得费一番功夫才能记起。”公孙谦没有说谎,他记得她的眼神,记得她的声音,记得她笑起来有些甜,但完全拼凑起来的确有困难,她不是长相太有特色的女孩——并不是意指她丑,只是她不像妅意清艳,也不像小当家教人一眼难忘。
话虽如此,下回再见到李梅秀,他还是能认出她,因为他有一双犀利灿明的辨物眼眸,对物品如此,对人亦然。
“可你却为了一个长相已经有些模糊的女人,等一会儿将被小当家狠狠处罚。”欧阳妅意眨眨眼,取笑他。
“也许三个月后,她会拿银两回来赎回她的清白,这笔交易不会流当,我替当铺赚入利钱,小当家一见我就笑,夸我是最称职的好员工。”公孙谦说着连自己都在心理大喊‘别傻了’的谎话。李梅秀或许会如她所言地勤奋工作,赚钱想尽快回当铺取赎,但她没办法做到,五十两,数目不小。
“重点是你验过货吗?那位来典当清白的女人有没有那玩意儿?”尉迟义问得更直截了当。他们现在在谈的不是人,是商品,既是上门典当的商品,首要便是判断真伪,是真货,才有谈下去的价值,碰上假货,吃亏认赔是小事,惹上官非更是活该倒霉。今天,有人上门来当清白,就是先证明这项东西确实存在。
公孙谦笑容优雅:“我想,应该有吧。”李梅秀怯懦害羞又容易脸红的模样,不是伪装。一个捍卫自己清白的女孩子,鼓足勇气走进当铺,把自己当成货物论价,他没有怀疑过她,她的眼泪,清澄干净,毫无杂质,她的笑容,淡淡甜甜,露出宝贝牙齿,憨厚而诚恳,没有任何教他生疑之处。
“万一你受骗,会害严家当铺沦为笑柄。”优雅饮茶的秦关淡道。
“不,万一你受伤,会害你在严家当铺沦为更低贱的地位。”夏侯武威不改他一箭穿心的残酷毒舌。
“武威,麻烦你别让我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好吗?”公孙谦苦笑,他们在严家当铺的地位还不够低吗?
“谦哥,你干嘛不直接借钱给那个女孩就好,非得扯上当铺里的交易?”欧阳妅意觉得应该有更简单有效的别种方法可采用,偏偏以当铺名义收下李梅秀典当清白的离谱生意,怎么想怎么不妥、怎么想怎么失策。
“妅意,你是不缺钱到糊涂了吗?我身上会有五十两?我连五文都没有。”公孙谦笑觑欧阳妅意。
她恍然大悟,自己吐舌,拍拍迟钝的脑袋。被公孙谦说中,她过惯不愁吃穿的好日子,身旁的公孙谦、尉迟义、秦关、夏侯武威,全是严家当铺的‘流当品’,虽然彼此人生经历并不相同,却在严家当铺产生交集。她是在襁褓中便让人抱来当铺典当,当了多少银两她不清楚,三个月时限过去,她的家人没有来取赎她,她成为一件弃置品,是严家老爷同情她,才让她这个比她宝贝女儿没几个月的女娃儿成为女儿玩伴。其余几个人情况类似,皆因家贫而被当掉换钱,在她懂事之前,他们便早已在严府里。
当父母狠下心来,把孩子视为换取金钱的物品,几乎等同羽抛弃他们,他们从不曾渴望再与家人相认,就算相认,彼此之间也没有感情存在,血缘这两字,不能只单单靠身上流着的血脉牵连,还有出自真心诚意的珍惜与疼爱。
“对哦我们几个人钱囊全掏出来凑一凑,应该连十文都不到哦”欧阳妅意干笑。平时他们吃住花用都直接向当铺请款,小当家在这一点上头相当慷慨,从不曾吝啬,他们要什么有什么,从不缺乏,过得比富家少爷小姐更快活,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可他们的身份不是正牌少爷小姐,而是严家当铺的‘流当品’。
流当品,没有领薪资格。
欧阳妅意悲伤地看着自己一身华服首饰,觉得无比凄凉。所谓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一定就是指他们吧
最贫穷的有钱人,呜。
“所以,在那当下,我除了允诺她的央求之外,只有另一个选择——眼睁睁看一个清白小姑娘断送在声名狼藉的花街艳窝。”公孙谦续道。
“而你心软了。”秦关替他说出最后总结。
“心软吗?”公孙谦对这两字有些意见,偏偏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好的字眼来说明他那时端了杯热茶,步向李梅秀的用意。该直言拒绝的荒谬请求,连听都不该去听,他非但听了,更答允了连自己想来都会摇头的典当交易,不是心软,又是什么呢?
好吧,姑且承认他是心软了,难得的心软。
原来他的心,还是有柔软的本钱?他以为这些年在当铺里见多丑陋人性,将他的心磨得又冷又硬,可以挂满笑容,面对一个又一个带着悲惨故事上门典当的人,有人因为痛失家中重要支柱,生活突显困境,不得不当掉最最珍惜的定情首饰,他一样能笑笑地和对方杀价,以较低廉的费用收下当物。
笑面虎,本质就是虎,不会因为挂起甜笑,就变成猫。
这只虎,看见一株小白花,竟敢收起獠牙利爪,只因为不想碰坏她,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希望你最后不会发现,自己的心软,是场骗局。”夏侯武威说出在场众人心理隐忧,他们认识的公孙谦绝不是昏庸之辈,不会凭一时感情用事而犯下失误,他难得的反常,他们都吃惊,虽然口头上满是调侃,心理也不会真的愿意看见亲如兄弟的他因受骗而沮丧或挨罚。
公孙谦不改一派儒雅,笑得既俊且温文,可惜那支被兄弟们戏称为‘媚’的眼眸,扬起佞美和凛冽——
“如果她是骗子,就按当铺逮捕骗子的方法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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