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知道你是罗宵,没记错吧?」她问得战战兢兢,昨天她坦言说不识得他,让他看来十分愤怒,所以她小心翼翼婉转回他,然而这个回答已经够明白扼要——她只知道他是罗宵,其余的,空白。
罗宵不说话,只是深深凝视她,好半晌才挪开眼,神情相当无奈。
「你昨夜不会就一直睡在上头吧?」
他不回她半个字,颇有「妳赌气不认我,我也赌气不理妳」的任性。
她跟着沉默了一会儿,露出尴尬的表情,「你饿不饿?我、我好饿,这里有没有吃的东西?」
这一回,他没有不动如山,他自屋顶上翻身跃下,瞟她一眼,旋身就走。
「呃……罗、罗宵……」他这意思是……要她跟上去吗?
她伫着没敢动,他又回首瞟她,继续自顾自走进一处小屋,她弄懂了,小跑步追过去。
罗宵将她带进厨房,里头有不少食材,但都尚未烹煮过,她不解地看他,他却只是将勺子塞到她手中。
「煮呀。」他努努颚,双臂环胸,将她囚在他与大灶之间。
「我会吗?」她一脸傻气反问他。
「不需要演得这么彻底吧。」他掀唇反讥。
见他一副没打算伸出援手的模样,她苦恼蹙着眉,不知从何下手,肚子又隐隐传来饥肠辘辘声。
「我不会作菜。」
「妳会。」
「我真的不会呀……」
「妳会。」罗宵加重语气。
「我不要吃了!」她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认为他是恶意欺负她,丢下勺子,赌气跑开。
罗宵没出手拦她,任由她跑回房去,将房门闩上。
他深沉的眸子眨也不眨。
他不相信她失去记忆,因为唯一那瓶药仍在他手上,是那时她为了取信他而塞给他的药,他检查过了,瓶里的药半滴不少,她不可能不到一日就将他忘得干干净净。
她只是在生他的气,只是在吓唬他,只是一时的……
罗宵如此坚信着。
然而,这个「一时的」,出乎罗宵预期的久。
当日下午,莫爱恩耐不住饿,悄悄拉开门缝,蹑手蹑脚贴着墙面往厨房移动脚步,她觉得自己像有一辈子都没进食过那般的饥饿,潜进厨房,她拿着锅碗瓢盆发呆,全然不知罗宵正藏身于暗处,黑眸紧咬着她的一举一动。
莫爱恩连生火都不会,她笨拙地与柴火及浓烟对抗,剧烈猛咳了好久,勉强生起火来,锅热了,她敲了颗蛋进去,发出小小懊恼惊呼声,他听见她咕哝着「呀,蛋壳……」然后大勺子努力想挖起掉落的蛋壳,压根忘了蛋发出焦味,而最糟糕的,她没有放油——
蛋黏在锅底,勺子铲不起来,就算铲起来了也只是一整片的黑炭。
愚笨的举动,不是装出来的,他认识的莫爱恩没有这么深的心机,她像一尊晶莹剔透的水玉娃娃,心里想着的,脸上往往都藏不住,她更没有高超的演技将失忆之人演得无懈可击。
她铲在盘子里的蛋破碎得像堆燃烧殆尽的灰烬,她自己也觉得它的味道并不让她食欲大增,但她真的太饿了,煎完蛋,她切了两把青菜下锅——同样没放油——勺子搅了搅,起锅。
「没加盐。」他站在远处,差点想冲出去替她撒把盐下去。
「还有饭……」她突然想到这最重要的食物,找到米红,舀了满满一瓢的米粒,偏着脑袋,但没多想就将它们全数倒进锅里。
「饭不是这样煮的。」他一点也不认为那瓢米有机会发展成白白胖胖的软香米饭。
无力叹口气,他现身在她背后,接过她手里的勺子,自水缸里舀了好几瓢水,再将锅盖盖上。
虽然,他也不善厨艺,但至少他有信心将那瓢米粒煮熟。
「你……」她眼睁睁看他清理掉她辛苦煎的蛋及炒好的青菜。
「这些不能吃。」蛋焦了,菜完全没熟,吃了肯定闹胃疼。
「但是我好饿……」
「木橱里好像有妳前几天做的侞饼。」
「我做的?」她全然没印象。
罗宵干脆动手翻找出侞饼,递到她手上,让她先止饥,他再继续与大灶奋战。
她咬了侞饼一口,眸子圆亮起来,「好好吃哦,这真的是我做的吗?这要怎么做?好香哦……」
「我不知道做法。」他向来也只负责吃,不负责管食物是怎么来的。
她很快便吃完侞饼,吮吮指,肚子没饱反而更饿,她挨到他身边,看着他并不怎么高明地将米粒熬成糊。
纯粹的米香,在沸腾的锅里咕噜咕噜起舞着。
「妳要吃颗蛋?」
「嗯。」赶快点头。
罗宵捏碎了一颗蛋,蛋汁滴入米汤里。
「你敲蛋的方式好怪。」
他轻哼。谁在乎这种小事?勺子勤劳搅动,将蛋汁弄匀。
「妳也想吃青菜?」
「嗯嗯。」
罗宵洗了青菜,像与它有不共戴天之仇地折成一截一截,丢进大锅里一块搅和。
锅里颜色热闹起来,让她的胃也跟着鼓噪。
「妳还要什么?」罗宵问,反正他没办法一道道额外料理,就全部丢在一起好了。
「笋子。可不可以还要豆腐?」
他看来不像是好说话的男人,但她提出的要求,他全数接受。
最后端出来的成品,简单来说就是什锦粥,添了一大堆林林总总的东西,有些熟透了,有些还半生着,但是米熬得很香,汤有些过咸,因为罗宵一大把盐捉了就放,最后勉强又加了瓢水下去冲淡咸味。
「能吃吗?」罗宵生平唯一一次挑战作菜,滋味如何连他自己都不保证。
莫爱恩老早就吃掉大半碗,直点头,「味道很好!」
她让他有信心了。
「笋子有点苦味。」罗宵尝了自己的手艺,倒有意见。
「笋子要先烫过,才会去除苦味。」
「妳说什么?」
「唔?我说笋子要先……咦?为什么我知道笋子要烫过?」她比他更惊讶自己无意识下说出的怪话。她明明连怎么煮食都不知道,又为何会冒出这句?
罗宵并没有多言,挟块豆腐到她碗里,再将她碗里苦涩涩的笋丝挟出。
莫爱恩明白他的用意,对他的惧意也减去不少。他虽然长得吓人——是指气势,他有一张好容貌,但没有和善的本钱——对待她却很细腻。
她与他住在同一处小苑,关系应该很密切吧?
「罗宵,你跟我是什么关系?」她试着和他从闲聊开始。
「我是妳丈夫。」
「咦——」她瞠大眼,嘴里的粥差点喷出大半,她用袖子捂嘴。
「做什么如此吃惊?!」她的反应令他不悦,他是她丈夫这件事值得她错愕吗?!
「呃……我们是夫妻?」
「嗯。」他淡应。
「真的是夫妻?」她还在确定中。
「对。」
「难怪……」她像了解了什么,缓缓点头。
「难怪什么?」
「难怪你发现我认不得你时,才会一脸想哭的模样……」
「谁想哭了?!我以为妳在跟我赌气而故意不认我!」他的脸孔又狰狞了起来。
「我——」才刚刚觉得他不可怕,他一吼,她又想缩到桌下去躲……
「我没有在骂妳。」罗宵放软声调,企图扭转方才的失态。
「……」她吞咽津液,讷讷蚊语,「我没有故意不认你……我是真的不知道你是谁……我一醒来,头好疼,面前的你又一副很火大想伤害我的神情……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呀……我才是那个想问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的人……」
「先别想这些,吃吧。」他不乐见她皱眉,也清楚此时逼她无济于事。
失去记忆的感觉他很能理解,没有人会比她更惘然更惶恐,被她遗忘的感觉当然不好,她的眼眸看着他时带着探索及一丝丝的害怕,他恨极了这种滋味,恨极了自己竟然被她排拒在记忆之外。
那是被遗弃的失落。
所以从她眼中看见的他,才会是一脸想哭的蠢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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