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说她走了?」这次换简晶-错愕。
「走去买奶粉,说是要让你补体力,榨汁机是要替你压些新鲜果汁喝。」
「蕴蕴,以後说话不要只说一半,人明明没走,你为什么要回我『嗯』。」害他误以为——
「是你自己没问清楚,她本来就是『走』出病房,去『了』福利社呀。」简品蕴被指控得很冤枉。
「你……」唉,沟通不良,这是年龄代沟。「她叫花漾,花朵的花,余波荡漾的漾。」
「哥,你又想起来罗?这种偶发型的老人痴呆症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简品蕴实在是忍不住戏弄起简品。真像个小孩子耶,赌这种孩子气也太不符合他的个性了吧。
「你噢,哪学来的伶牙俐齿?」简品-精准无误地伸手柔乱简品蕴的短发,他听声辨位的技巧越来越高超了。
「跟你这个坏嘴律师学的,有其兄必有其妹。」她吐舌。
两人都笑开了,病房内没有沉闷的气氛。
「好好噢,有哥哥就可以这样斗嘴、撒娇……」花漾在门外用著羡慕极的灿灿眼光觑向门缝间简家兄妹的互动。一个疼宠著人、一个正被人疼宠著,他们有著密不可分的血源关系,宠与被宠都像是天经地义一般,谁也不需要排练、不需要温习,这是生物的本能,是血缘的羁绊,也是家人。
她也想要这样被宠著或宠著人,有个人能如此畅所欲言地分享心事,明明是另一个个体,身上却流著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血……
她,想要家人。
「我也想要家人……只要有他们这样一半和谐的家人,我不贪心的,一半就好……四分之一也可以……八分之一我也甘愿呀……」
花漾垂著颈,感觉心里有块佯装的坚强正在剥落。
她本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过得很好,反正她向来不愁吃穿,不用像其他同学,想要什么东西得打零工赚取,她的银行户头所拥有的金额,足够让她每个月上Chanel买品牌性的高级用品、吃最上等的餐厅料理,连孤单,都可以用钱买来一大群朋友来陪伴,谁说钱不是万能的呢?
可是那一大笔的钱,是用亲情衡量出来的价值,也代表著她存在的价值。
一门之隔的咕哝,飘进了丧失视力但听觉更加敏锐的简品-耳里,半字不漏。
「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简品-的音量不大,却足以让趴在门板上偷听的花漾听得清楚,那句没有主词的句子是说给她听的。她重新提起地上大包小包的提袋,进到病房里,脸上虽有笑,却很僵硬,部分是因为偷听被抓到的窘态。
「我……才刚到门口,你就发现罗?听力真好……」欲盖弥彰地暗示自己没有粘在门板上长达数分钟。
「我来帮你,花小姐。」简品蕴接过花漾右手的袋子,放在病房旁的桌上,「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这……很破费吧?」一个桌子放不下了,其余就往地板上暂搁。光奶粉就足足六大罐,从高铁高钙、珍珠粉配方、冬虫夏草,到脱脂奶粉应有尽有。就算简品-三餐全用奶粉当主食,到出院为止也喝不完吧?
「不会啦,能早点养好身体比较重要,不过是小钱罢了。」她花漾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一罐奶粉四、五百块,六罐少说也要两、三千元,对一个学生而言是小钱?!现在的小孩子零用钱都高到这么吓人了吗?简品蕴暗忖。
花漾手里那个购物袋也是满载,一些必要的、非必要的东西,她也是买到毫不手软。
「花小姐,我哥没有打算在医院长住,你……你买盘子做什么?」接著看到餐具组、锅子、锅铲一件件从花漾手中袋子拿出来,简晶蕴又是一阵惊呼,别告诉她说她还订了微波炉……
「我打电话订了微波炉和小冰箱,这样就不用怕食物冷掉或是坏掉了。」花漾抬起小脸道。
「医院不能摆那些东西吧?」真是默契十足。
「真的吗?」花漾的表情又是惊愕又是失望。
「我不认为医院愿意替我们缴那些额外的电费。」简品蕴提出她认为医院会拒绝的最大可能。
「好可惜……那,床可以吗?」床总不耗电了吧。
「什么床?」
「我打算订一组单人床放在他的病床旁,这样我就可以在这里照顾他了。」
「你乾脆再买套家庭剧院组和KTV影音设备岂不更好?」简品-打断她的话,那双让花漾印象深刻的黑眸正隐藏在纱布之下,但是透过纱布,背後那双眼似乎仍直勾勾落在她身上,炯然地瞅著她。
「你想要是不是?你要的话我马上订一整组过来。」花漾还当真以为简品-在提建议。
反正简品-看不见任何动作,所以简品蕴直接扯扯花漾的皮衣,小小声道:「花小姐,我哥在反讽啦。」这么简单的语气还真不出来吗?
「喔……」失望。
「他讲话都是这样,没恶意的,就是嘴坏了点。」赶快安慰一下看来被她大哥给吓到的小女孩。
「可是他跟你讲话都好温柔。」天差地别的态度再驽钝的人也听得出来。
「我是他妹呀。这算是身分上的某种特权吧。」
「当妹妹真好……」花漾更羡慕了。
「那是指嫂子还没娶之前才好,你没听过,『有了娘子没了妹子』,这句话是老祖宗千年来的智慧结晶,值得天底下做人妹妹的奉为圭臬。」简晶蕴笑道。
「当妹子好,当娘子更好……」花漾眼底漾起一阵涟漪,心里像是有个迷雾顿时开朗,差点让简品蕴误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中乐透之类的好事,才会换来花漾整张俏颜亮了起来。
不过简品蕴没机会细问,突地,她的手机响起,轻道了声抱歉,走到窗边去接电话。
花漾缓凑到简品-面前,无声无息地觑著他包扎纱布的眼部,再慢慢转移到其他五官,之前没机会这么仔细端详他,现在她才觉得,他不只是眼睛出色,连其他部分都相当有特色,难怪拼凑出一张这么让人印象深刻的脸。
「看什么?」薄唇一启,轰出音量不大的沉雷声。
咦?!他眼上不是缠紧了纱布吗?还能发现她偷偷靠近他吗?
五指赶快在他眼前挥了挥,要确认那双隐藏在纱布後的眼是不是正死瞪著她。
「晃什么?」
「你看得到?!」连她的手在眼前晃都知道噢?
「侞臭味飘过来了,不用眼睛看也知道。」再加上她的手掌挥来挥去总会拂来「掌风」,谁会猜不到?
喔,害她小小地高兴了一下下,以为他的双眼神奇地痊愈了。「你的眼睛还会痛吗?」
他没兴趣逞英雄,痛是理所当然的,没什么好隐瞒,「当然——」刻在记忆里花漾的脸孔猛然浮现,不是依靠视觉,而是昨天夜里,不,严格来说是今天凌晨的记忆,顶著刺猬头的浓妆少女简简单单在眼前一片黑幕间回望著他,用著今天凌晨送他到医院那张噙著泪水的担心神情回望著他……
「……不会。」断句之後再接续的词,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甚至差点让他嚼到自己的舌根。
如果他照实说了他伤口疼,而且退了麻药更是疼到无以复加,况且受伤的部分是眼睛,神经系统最为精细的眼睛,那种疼痛是没尝过的人无法体会,如果诚实说了,只会换来和凌晨最後印在眼底那张自责哭泣的脸孔……
既然说或不说都无法减轻他的痛楚,又何必多此一举让她跟著难受?
好,这个理由足以说服他自己了。
「医生说要等拆线之後才能确定你的视力是否有损伤……」或是有没有失明之虞,後头这句话她选择不说,不想让他太过烦恼,「也避免这段时间你只依靠右眼看东西会给右眼过大的压力,所以才两眼一块包起来,并不是因为你左右眼都受伤。」
「我知道。」
花漾低著头,好半晌才说道:「谢谢你那时扑上来救我……无论你开出什么要求,要赔偿多少,我都不会讨价还价,你一句话,我付现金。」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减轻自己的内疚,她只能用金钱来补偿他。
「关於这点,我会和你的父母亲谈。你未成年吧?」
「你怎么知道?又是我身上的侞臭味?」她嗅嗅自己,只有ANNASUI的洋娃娃香水味的芬芳,哪来什么侞臭味?
「有自知之明。」
「我虽然未成年,但有绝对的自主权支付你的损害赔偿。」
「我不和末成年人谈正事。」小孩子还装老成最令人讨厌。
「我心智已经成熟了——」
「成熟到去飙车滋事?」哼,做出来的行为和嘴上说出来的宣言完全相-,更证明了她的幼稚不是吗?
简品蕴挂了手机,适时自窗边走回来,打断两人的斗嘴对话。
「哥,佩筠打电话来说,下午我们这组要交的商设报告有些问题,我得赶去麦当劳和大家集合讨论一下,第六堂课完我再来陪你吃晚餐。」简品蕴背起包包,转向花漾,「花小姐,我哥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尽管去忙你的,把他交给我就行了。」花漾拍挂保证,拍得啪啪作响。
「谢谢。」简品蕴道完了谢,俯身在简品-耳边,「别欺负人家了,她可不是你法庭上的对手律师,留些口德。」先交代叮咛一番,对自家哥哥耳提面命,省得他又干起欺负弱小的举动。
筒品-只是撇了撇唇,算是默许。
向两人挥手道别,简品蕴赶赴下一场约会,花漾开开心心恭送简品蕴退场。
简品蕴才踏出房门不到三秒,简品-便双臂环胸,在花漾笑得傻乎乎地直对著简品蕴离去的门口猛挥手时冷冷提醒。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拍、撂豪语?」
「照顾一个病人很容易,我可以胜任。」被瞧得扁扁的花漾噘著嘴,有种不被信任的感觉。
简品-的眼神目光又准确地转到她所站的方向,「我是指,正常而言,这个时间的你是不是该嘴里哼著校歌、背著书包,快快乐乐上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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