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顶,看见无戒还站着没倒,反倒是他周身散瘫的追兵无数,还有一大群是不敢贸然进攻的孬种,李求凰心一喜,抱着酸软的右臂踉跄奔回,正要扯喉唤他,却被那双老早就让厚厚泥泞包覆的丝履绊滑,整个人跌个四平,而无戒也在同一时间一剑挥来──若不是李求凰跌跤,那一剑削断的正好会是李求凰的脑袋!
无戒根本已经完全睁不开眸子,全凭本能在杀敌,只要谁靠近他,他便出剑,他甚至是陷入半昏迷的状况,却仍记得不要让任何人走过他身边,不要让任何人去追杀李求凰!
无戒横执着剑,一动也不动,只有长发随着风势飞扬舞乱,嘴角鼻下都有血,脸色又青又白。
「无戒!」李求凰爬起身,又要靠近他。
无戒皱着眉,听得不甚清晰的耳里隐约传来李求凰的声音,他不确定是否为幻听,因为他同时也听见敌人暗暗逼近的脚步声。他扬剑劈砍,雪一般白亮的剑锋闪了又逝,一切再度归于无声,敌人倒下数名,独独避开李求凰的方向。
「李……求凰?」他侧耳倾听,喉头滚出沙哑破碎的名字。
「对,我回来了。」李求凰加快脚步,飞扑向无戒。
无戒被挨进胸口的重量及温暖所震,缓缓强睁开眼,迷蒙的理智捉回一丝的清明。
「李求凰?!」
「对,我回来了。」李求凰一脸脏污,但笑容可爱,不厌其烦重复一次。
「你为什么又回来送死?!」无戒完全清醒──被气醒的!「你到底在蠢什么?!你为什么不跑?跑得远远的,将你自己藏起来,这才是你应该要做的事情,你现在站在这里做什么?!你告诉我,你现在站在这里做什么!」回光反照的火力旺盛。
「跟你并肩作战呀。」他拿自己的脏袖替无戒擦嘴边鼻下的血。
「跟我一块送死才对吧!」
「你要这么说也行啦。」李求凰柔柔鼻,又笑了。
「你──你真是──」不行了,气到无力,气到蜂毒攻心、气到脑浆沸腾……气到突生奇力将前排追兵砍死,其他敌人见状都大大退了好几步,谁也不敢上前。
「反正都约好了要一块,哪有要我自己先逃的道理?别忘了,我们要同年同月同日死的。」
无戒只能喘气,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吼李求凰了……
「你这个笨蛋……」最后无戒只能气虚数落这句。
「你也是笨蛋。要就两个人一起逃,要就两个人一起死,没有谁抛下谁。」李求凰坚决也任性的宣布,然后紧紧牵住无戒的手不放。
无戒实在是很想感动一下,但想到这楼子也是李求凰捅出来的,他就感动不起来……
他血湿的左手反握住李求凰,虽然不多说什么,此举也已代表他又纵容了李求凰的任性。
「我不一定保护得了你……」无戒不是想打击彼此的信心,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现在只凭着意志力在支撑,本来送走李求凰后,他也没打算活着回去。
「我再跑回来不是要让你负担加重,而是不准你一个人去死。我知道,为了我,就算你现在再痛苦再难受,你都会硬撑下去,你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回来,是为了让你活下去,不是要你保护我,听懂了没?」
无戒想笑,溢出喉咙的却是轻咳及浓臭的血腥味,他强忍咽下。
李求凰说得没错,为了他,再痛苦再难受,他都会硬撑下去,李求凰摸透了他的心思。
他倒下,李求凰必死无疑,所以他会为了李求凰撑下去!
「懂。」无戒轻声应诺,屈膝半跪,伏低身。「上来吧,我背你。」
「你还有那个体力吗?」
「为了你,我会硬撑下去。」
「我觉得你现在这副模样,应该是我背你才对吧?」
「我就算蜂毒发作成废人,也绝对比你这个尊贵的十七皇子更有用。」说实话很伤人,但不得不说。「上来,我要一鼓作气杀出去。」
「嗯。」李求凰无法反驳,跳上无戒宽阔的背,勾抱住他的颈子,这时才觉得这熟悉又信赖的宽背真教人怀念。
无戒将剑缠死在右手上,确保剑柄不会滑出麻痹的掌心,他试图站起,膝盖却沉如千斤巨石,光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他已逼出满头大汗。
「你行吗?」李求凰虽看不到无戒的脸部神情,但从他浑身怞搐的肌肉也不难知道无戒多勉强。
「行。」无戒咬牙,让口气听来平稳些,也让他顺利站直身躯。
「没关系的,我们在一块。」李求凰抱紧他,在他耳边喃喃。
对,他们在一块。
无论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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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戒好像作了一场梦。
梦见好几十年以后,他仍伫在李求凰身边,为李求凰-扇子招清风驱热,李求凰不改慵懒模样,舒服地半-眼眸,微微徐风拂过李求凰鬓边长发,黑中带些漂亮的雪白,是岁月穿梭在发间的痕迹。李求凰老了,他亦然,各自脸上都有着风霜刻痕,他的多在眉心,李求凰的多聚集在眼尾──他是日积月累的皱眉躁心,李求凰则是爱——眼朝他撒娇笑。
李求凰睁眼送来顽皮的注视,朝他勾勾指,他听话靠近,李求凰伸手按下他的头,将软唇印上他的,从轻轻磨蹭到逐渐地加重的力道,像故意要咬疼他,又给予迷人的抚慰……
如果不是将会成真的未来,那么就是无戒的奢侈妄想。
妄想一辈子在一块。
妄想。
虚幻的梦境很美,美到让他不想脱离,想要就此沉沦下去,想享受李求凰的吻、想和他一起笑看两人鬓发苍茫……
无戒一直在虚幻与现实间徘徊,他的脑海时而混乱时而清醒时而空白,蜂毒顺着奔腾的血液流送到全身,躁控着他的意识,若不是李求凰不时在他耳边说话,将他唤醒,他几乎已无力奔驰。
挥剑是本能、奔跑是惯性,无戒每一个举动都已非他所能掌控,身上挨了剑会痛,他便反击;有黑影在眼前晃动,他便清除;有动静在耳边响起,他便消灭,但敌人杀之不尽、赶之不绝。
他好累,累到双手快要举不起来,累到双脚再无知觉,累到连呼吸都会让胸口发疼!
「无戒,你还好吧?!」
就是耳边这个呼唤让他精神一振,甩开极致的疲累,继续应战杀敌。
李求凰帮不上忙,但他成为无戒背后的盾,好几道伤口划在肩上、背部,他的月牙衫已被鲜血染得透红,他咬着唇不喊疼,默默阻挡着不长眼的刀剑。
他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这样反常,像个傻子一样也想要保护着谁,要是好几年前有人这么预言他的命运,他会哈哈大笑三声,然后拆了那个人的招牌当柴烧……
他老讥笑无戒呆,当自己也变成这副呆样,却更懂无戒的心。
他保护人的力量没有捣蛋的力量来得大,但至少,他可以在无戒身后替他多挡几刀。
「无戒,我们快逃出去了!前面没有敌人,敌人都被我们甩在后头了!」李求凰知道无戒的双眼因蜂毒之故几乎无法睁开,所以他充当他的眼,为他报告最新情况。
「……真的?」无戒长发尽湿,气息勉力维持平稳,但已见凌乱。
「嗯!逃出这个鬼林子,他们就不敢追来了,我不信他们有胆在大街上追杀皇子。」
无戒闷哼,听起来像是努力想挤出安心的笑。
若真如李求凰所言,那就太好了──
「无戒!停下来!」李求凰突然大叫,扯着无戒的颈项当缰绳,无戒听觉触觉视觉都远远不如中毒之前,无法立即做出反应,但他感觉到李求凰双掌交迭保护在他的心窝口,他没有发觉有股猛烈的力道穿透了李求凰的掌背,剑尖静止地抵在他自己胸前。
路的尽头,还有埋伏。
「这样太危险了,十七皇子。」执剑的男人笑了笑,意指他以手为无戒挡剑的举动。
「你有点面熟。」李求凰不喊一声痛,他不想让无戒担心。
执剑的男人面容一冷,「你还真是狼心狗肺!好歹我也为你卖命数月,现在竟然不识得我?」
「卖命数月?」李求凰盯着他瞧了好久好久。「哦──你就是被别人收买走的某号护卫嘛,姓啥名啥完全想不起来。」因为他根本没将那执剑人放在心里。
「我叫仇杀!」没想到他曾对李求凰尽忠,竟落得连姓啥名啥都不被记下。
「哦。」看李求凰散漫的表情,就算现在立即问他那名执剑人叫什么,他也答不出来。「你是被谁收买走的?嗯……九皇兄?是了,是九皇兄。我还以为他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原来心里比谁都急-!」
「九王爷想等你们都厮杀完毕再来渔翁得利。」龙座是多甜美的果实,能争的话,谁会想放弃?
「那么现在露出真面目不嫌太早了些?我和大皇子、四皇子还没分出输赢。」
「本来是想再忍一忍,不过谁教你迷失在山林的消息太快流传到众人耳里,大家都不想放过这个除掉你的好机会……没想到最大的好处是让守株待兔的我给占到,始科未及呀。」仇杀瞄了眼无戒,冷笑,「幸好我背叛得早,不然今天狼狈至此的人就换成了我。十七皇子,你真是坏主子,让下人随你陪葬。」
「我可不是谁陪葬都好,你就没这等殊荣。」李求凰也毫不客气反击回去。
「没人教过你在这种劣况下,最好是低声下气才能活久一些吗?」仇杀眸间杀意变浓,正要再加几成力道将剑尖送进无戒心口,李求凰右手使劲怞离剑刀,徒手去握住长剑,不让仇杀如愿。
「不想要那只手了?」现在仇杀只消剑身一挑,就能像切豆腐一样切掉李求凰的手掌。
「当然想要,但是要不起也没办法。」李求凰伏首暗声在无戒耳边道:「无戒,我数到三,你一剑直直刺向前,不偏不倚,半寸都别歪,懂没?」
无戒颔首轻得几乎没动,李求凰就是知道无戒一定会明白他的意思。
「三!」李求凰右手高高捉起仇杀的剑,大声一叫。
仇杀反应极快地剑柄一转,划过李求凰的手腕,他的目光只停伫在李求凰的手上,完全没去防备无戒倾尽全力朝前直抵的利剑,不偏不倚,半寸也没歪,穿心而过──他脸上还挂着自以为胜利的笑,却断送性命。
双龙金镯被鲜血浸得通红,滚落在地,镯身一圈一圈旋着、一圈一圈转着,这一次,李求凰再也忍不住剧痛,嘶声哀叫,但脱口嚷的不是他那只被利剑削断的右手掌,而是──
「我的双龙金镯!」
断腕的痛楚凌驾一切,李求凰痛昏了过去,在昏迷之际仍不断低喃挂心着他的金镯……
因为无戒说过,只要金镯再离开他的手一次,他不会再回头。
不能这样……
这次可不可以不算数?
「求凰!」大量喷溅出来的鲜血源源不绝浸濡无戒的衣裳及脸庞,他眼前的所有景物都像覆上一层薄纱,任凭他如何努力瞠眸也瞧不清楚。他不知道李求凰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会不断有鲜血淌下,他慌乱将人放下,摸索着大量失血的方向,最后摸索到他的断腕。
无戒没空低咒,咬破自己的衣袖,扯成长布条,缠绕在李求凰的伤处,并且按住数处止血的袕道,这一拖延,原先被抛在后头的敌人也重新追上他们,将两人团团包围住,锐利的长剑冰冷突刺而来,穿透无戒的肩膀。
也许……到此为止了。
原来那个两人白发的情境,真的只是梦,好遥远好遥远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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