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连另一半的称呼都不同,那么大概很难成为彼此的另一半吧。
手机突然响了。
一看来电显示「暖暖」,吃了一惊,赶紧按下接听键。
我精神一振,叫了声:「暖暖!」「凉凉!」暖暖的声音,「快来机场外头,下雪了!」抬起头,天色有些灰暗,颳了点风,少许白点在风中乱飘。
「我看到了。」我说。
「咋这么快?」「因为我还没走进机场。」「呀?」我下意识四处张望,以为或许暖暖正躲着准备趁我不注意时突然现身。
但只见从停止的车辆中拿出行李走进机场的人,直线移动、方向单调。
空中的雪呈弧线乱飘,落地后还不安分地走了几步,似乎不甘心停止。
「你还在开车吗?」「当然的呀。我还得把车开回单位去呢。」我心一沉,地上的雪终於放弃移动。
「你打电话来,只是为了告诉我下雪了吗?」「你喜欢下雪不是吗?」暖暖说,「我想听听你高兴的声音。」「我…」顿了顿,提起精神说:「很高兴。」「这是高兴的声音吗?听起来不像。」「因为有些冷。」「冷吗?」「嗯。」暖暖停顿十秒后,说:「那就进去呗。冻坏了可糟。」「我再多看会吧。」我试着挤出笑声,「毕竟台湾看不到的。」雪变大了,风也更强,地越来越白,身体越来越冷。
「还是进去呗。」暖暖说。
拉高衣领,缩着脖子,拿着手机的左手有些僵,右手来换班。
「我…」声音有些抖,「可以叫你的名字吗?」「你冻傻了?」暖暖笑了,「当然成。」「暖暖、暖暖、暖暖。」「有用吗?」「超级有用。」我说。
「不是瞎说的吧?」「不。是明说。」「又瞎说。」「再多叫几声好吗?」「嗯。」「暖暖、暖暖、暖暖…」叫到第七次时,一不小心,眼睛开始湿润,喉咙有些哽咽,便停止。
暖暖应该发觉了,也不多说什么。
「好点没?」过了许久,暖暖才开口。
「嗯。」我擦擦眼角,用力吸了口冷空气,「暖和多了。」「这就是我名字的好处,多叫几声就不冷了。」「我很感激你父亲给你取这么个好名字。」「我也感激您不嫌弃。」「你听过有人嫌钻石太亮吗?」「这倒是没听过。」暖暖简单笑了笑。
我该走了,再不办登机手续,可能就走不了。
「暖暖,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我说。
「你说呢?」「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也许十年、也许…」我顿了顿,硬生生把「下辈子」吞下肚。
「也许是一分钟呢。」暖暖说。
「一分钟?」可能是心理作用,我隐约听到暖暖的笑声。
「嘿,凉凉。」「嗯?」「凉凉!」我觉得声音有些怪,倒不是暖暖音调变了,而是我好像听到回音。
手机里的声音跟空气中的回音重叠在一起,就像在天坛的天心石一样。
「凉凉!」这次听得更清楚了,回音压过手机里的声音。
我抬起头,暖暖白色的车子突然冒了出来,出现在我左前方十公尺。
*近机场的车道已被占满,暖暖的车由左向右,缓缓穿过我眼前。
「嘿!凉凉!」暖暖摇下车窗,右手放开方向盘努力伸向车窗外,高喊:「凉凉!再见!」「暖暖!」弹起身,顾不得手机从手中滑落,朝她车后奔跑,「暖暖!」只跑了八步,便被一辆黑色轿车挡住去路。
「暖暖!」我双手圈着嘴,大声呼叫。
暖暖并未停车,以缓慢的车速离开我的生命。
「凉凉…」暖暖的声音越来越远、越远越薄,「再见…」我绕过黑色轿车,冲进车道拔腿狂奔,拼命追逐远处的白影。
「暖暖!」我用尽力气大声喊:「我一定会带你去暖暖!」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
就好像握住临终老父的手,告诉他将来我会好好听他的话一样。
那只是一种根本做不到却又想用尽生命中所有力量去遵守的承诺。
在漫天飞雪里,视野尽是白茫茫一片,我呆立雪地,不知道该如何呼叫暖暖?
我和暖暖都是平凡人,有单纯的喜怒哀乐,也知道幸福必须追求与掌握。
或许有少许的勇气去面对困境,但并没有过人的勇气去突破或扭转困境。
时代的洪流会将我冲到属於我的角落,暖暖应该也是。
我们会遥望,却没有游向彼此的力气,只能慢慢漂流,直到看不见彼此。
在漂流的过程中,我将不时回头望向我和暖暖曾短暂交会的所在。
我看清楚了,那是家餐厅,外头招牌明显写着:「正宗湖北菜」。
然后我听到暖暖的声音。
「嘿,我叫暖暖。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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