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红酒,跟他分享今天的一切……有太多话想跟他说,可他的眼神如此凌锐,嗓音如此冷淡,教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茫然转身,拾起方才随意甩落沙发的大衣,却忽地发现玻璃桌上有一包长长的东西。
她瞪着,胸膛蓦地,旋身,望向那个陰惊地坐在餐桌边进食的男人。
“修一,你是不是……你以为我今天搞砸了吗?”
筷子凝在半空,好一会儿,他才抬头,抛给她一贯的讥诮眼神,“我当然这么以为啦。没想到你这样都能安全过关,看来你们那个客户还满好说话的。”
她眨眨眼,不语。
他的讥诮从来不曾真正伤到她,这一回,反而还让她鼻尖淡淡一酸。
原来他以为她搞砸了,原来他以为她今天心情会很不好,所以他才等她回来吃饭,所以他才为她准备了晚餐,所以他才买了那个想振作她的精神。
他对她这么好,可她却让他饿着肚子等她,连一通电话也不打……
一念及此,她忽地承受不住了,承受不了那排山倒海袭向她的感动,那满满的、威胁要-滥的浪潮,让她呼吸困难,心好疼好疼。
她激动地奔向他,“修一,你陪我玩好吗?”主动拉住他的手,她急切地,期盼地盯着他。
他似乎有些愕然,皱着眉瞪她,“你没头没脑说什么啊?”
“那个。”藕臂指向客厅桌上,“陪我玩。”
“那个?”认清了她手指的东西后,黝黑的颊不着痕迹地一红,“那是我下楼买东西时,一个小鬼硬要卖给我的,烦死了。”他蓦地站起身,直直走向客厅,拿起搁在桌上的物品重重往垃圾桶一抛,“丢了算了!”
“不要丢!怎么能丢呢?”她连忙跟过去把它拾起,扬起头,望向他的明眸莹莹,粉颊嫣红,“我好久没玩这个了,一直……一直很想玩呢。陪我玩吧。”她微笑央求,好甜,好娇,好可爱的笑容。
他看呆了。
***
灿烂的烟花在夜色中绽放,明亮,却也迷蒙。明亮如天幕星辰,迷蒙若桃色美梦。
为什么女人都爱玩这个?简直蠢透了!
双手环抱胸前,石修一以某种不屑的神态鄙夷地看着在狭窄的阳台上玩仙女棒玩得不亦乐乎的叶盼晴。
她蹲在地上,盯着火树银花,瞳眸随着烟火的灿烂而璀亮,也随着它的黯淡而蒙胧。
“你不玩吗?”好一会儿,她终于发现他只是靠在一旁默默瞪着她,仰起微微绋红的脸。
“有什么好玩的?”他撇撇嘴,“又不是孩子了。”
“仙女棒很有趣的。”
“一下子就烧完了。哪里有趣?”
“就是因为它一下子就烧完,才有趣。”她微笑,轻轻摇了摇手中的仙女棒,摇落火光点点,“愈是短暂的美,愈让人印象深刻,不是吗?”
他挑眉。
“在看着这些火花的时候,我会好开心,然后,看着它一点一点灭了,又忍不住伤感。”
“那不是自找麻烦吗?明知会伤感,干嘛还玩?”
她没说话,静静望着仙女棒,烟花随着时间飞逝,愈发华丽灿美,然后,就像天际划过的流星,渐渐暗了、灭了。
她把燃尽的仙女棒放在地上,这才转过头,面对凝着一张脸的石修一。
“你要不要喝红酒?我们开红酒-好吗?”
“我去开好了。你继续玩。”
“嗯。”她看着他修长的身影离去,眼眸含烟。好一会儿,她站起身,走向客厅,选了一张CD送入音响。
温柔的旋律轻缓地在室内回旋,是一首英文老歌,主唱的女歌手嗓音微微沙哑。
她按下重复键,让它一次又一次播放。
石修一注意到了,一面拿开瓶器开红酒,一面问道:“你很喜欢这首歌?”
“你听过吗?”她旋过容颜,对他淡淡地笑。
“听过啊,I-veNeverBeenTome。一个老女人的碎碎念。”
老女人的碎碎念?他的说法令她不禁莞尔,唇畔笑痕更深。这首歌的歌词是一个历尽沧桑的女人对一个年轻女孩的谆谆告诫,她告诉女孩,她曾经到过许多地方,做过许多事,她追求人生所有的灿烂,可最后却发现,原来她最想要的,一直没得到。
“这是我妈妈最喜欢的歌,在她临终前缠绵病榻时,她一遍又一遍地听这首歌,一递又一递。”她低声说,在沙发上坐下,捧起斟到半满的红酒杯,缓缓啜饮。
她竟主动谈起她母亲!
石修一盯住她,深眸掠过一丝异芒。他知道“公主的颐望”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或者他可以藉此问出一些线索。
他满意地微笑,修长的身躯倚靠窗扉,状若漫不经心,精神却宛如认定猎物的花豹,悄悄绷紧。
“妈是什么样的人?”
“她……很漂亮。”她扬起头,“你如果看到她一定不会相信我们是母女。她是那么明亮、耀眼的人物,走到哪里都是视觉的焦点,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
他蹙眉,不喜欢她唇角那一丝自嘲。
她感觉到他不赞同的视线,紧张地拨了拨发,“真的,我没骗你,我妈妈真的很美。”
“……我相信。”他绷着嗓子。
她下觉垂落眼睫,“她……很美,也很放纵。”
“放纵?”
“爸爸从来就留不住她。她告诉爸爸,她是风,想要自由,不喜欢受拘束。”
“哦?”
“所以生下姊姊后,她就走了。”
“那……”她呢?她妈妈又是何时生下了她?
“你一定想问,那我呢?”她忽地扬眸,落向他的目光黯淡而凄楚,“我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我是妈妈……跟另外一个男人生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男人是谁。”
“妈没告诉你?”
“她说,知道这个对我并没好处。”她恍惚地说,“她只是交给我一颗很漂亮的钻石,告诉我,那是那个男人送给她的礼物。”
就是那颗蓝钻!
领悟到这一点,石修一的呼吸蓦地急促起来。他紧紧盯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的变化。
可她却没看他,她只是听着歌,很专心地听着歌。
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了,嗓音沙哑,“我从来就不明白妈妈在追求些什么,她到底想要什么。”
不对劲。
他神智一凛,迅速走上前,展臂抬起她的下颔。
迎向他的容颜,苍白,淡淡浮着黑影的眸,盈着泪。
她哭了?
心脏蓦地一扯,“怎么了?”他粗声问,“没事哭什么?”
她摇摇头,仓皇展袖拭泪,“没有,我只是……”她深吸口气,“我没事,没什么。”装出明朗的笑颜。
他瞪着她,“说!别跟我来这一套。”
她怔然。
他在她身旁坐下,捧住她的脸庞,强迫她直视他,“我讨厌人跟我说谎。你明明有心事,告诉我。”
他命令她,那么霸道、那自以为是的命令,可她却没有生气,也来不及像平日那样感到羞涩,她只是忽然很想说,很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我只是……我觉得很奇怪,修一,我妈妈她……她到底想要什么?她任性地离开我爸爸,离开她的丈夫跟女儿,她到每一个她能到的地方,谈每一个她想谈的恋爱,跟每一个她喜欢的男人……她到底想要什么?她这么做究竟有什么好处?她任性自我了一辈子,却在临死前爱上了这首歌,感叹她什么也没抓到,这不是……这不是很奇怪吗?”凝望他的眼眶泛红,微微蕴着愤怒。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眼中看见愤怒,他以为她不懂得生气的。
“她生下了姊姊跟我,却从来没尽过一天母亲的责任。”她哽咽着,“有时候……我真的很恨她。”
原来她也会恨一个人,原来她也有这样负面的情绪。
他伸手抚上她湿润的颊,眸光不知不觉柔和。
他不自觉的温柔引出她更多的泪,“我知道……知道妈妈不喜欢我,她嫌我太胆小,嫌我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深怕走错一步似的。她……老是感叹,感叹我不像姊姊……”
“姊姊?”他这才忽然记起她还有个姊姊,一个与她似乎不怎么亲密的姊姊。
“姊姊她……很大方,很自信,完全不像我,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一个人出国念书,拿学位,后来还跟朋友合伙创业……”唇角扬起自嘲,“她也长得很漂亮,她拥有妈妈一切的优点,却不像她那么放纵。她……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听起来是个十足的女强人。”他半开玩笑,“男人会希望离这种女人愈远愈好。”
“是吗?”她也跟着微笑,笑着流泪,“也许吧。自从跟前任男友分手后,姊姊已经很久很久不跟任何人交往了。”
“看吧,我就说这种女人谁敢要?”
她不语,凝望他的眸光莹莹。
他忽地有些尴尬,从桌上面纸盒怞出几张面纸,扔到她身上,“把眼泪擦干!我最讨厌看女人哭哭啼啼了。”
她拾起面纸,静静抹干眼泪,好一会儿,她哑声开口,“其实我很希望自己像姊姊的……妈妈也希望我像她。”
“为什么要像她?”他粗声问,似乎颇为不悦。
她愕然扬眸。
“为什么要像她?你姊姊有哪里特别好吗?”
“她……很好啊,很自信,很有自我的想法,活得很潇洒自在。”
“难道你就不好了吗?你是个没有自己想法的傻瓜,你活得很凄惨、很可怜吗?”
“这……”粗率的问话把她惊呆了,只得怔怔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有一份工作,你一个人住,你刚刚从东京玩回来,你为公司拿下了一个案子……你活得也很好啊,我看不出来你有任何需要自怜自艾的地方。”
她活得很好?不需要自怜自艾?
她望着他,呆呆地、傻傻地望着。
为什么困住她许久的苦恼经他这么一说,仿-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是否真的太傻,作茧自缚?
“听我说,盼晴。”他握住她的肩,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是个很不错的女人,真的。”
他竟……这么对她说话?他从来对她只有嘲弄啊,可他现在却认真地赞美着她!
是赞美吧?她可以当这些话是赞美吧?
“修一,你……”粉颊红了,一种羞怯却艳丽的红,她凝睇他,眸中像可以滴出水来。
他一怔,似乎这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忙转过身,斟起红酒,“还想喝吧,再喝点。”
她恍惚地望着他的动作。
她没看错,他真的是个温柔的男人,在日本是这样,现在也是。
他失去记忆,却没失去温柔的本质。
他是个温柔好男人。
想着,她浅浅笑了,脑海不觉泛起一幅朦胧画面。
那天,天空下着雪,他牵着她的手站在门廊口,两办温热方唇与她缠绵相亲……
“在想什么?”粗鲁的嗓音唤回她的心神,她一凛,不觉将身子往后更埋进沙发。
“没……没什么。”方才冥想的两瓣唇映入眸底,忽地激起一阵战栗,“我在想……想一些事。”
“想什么?”他问,忽地,目光一沉,“想你老板?”
元朗?
她睁大眸,“啊,不,不是……”
“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我?没有啊……”
“我说过,我不喜欢人说谎。”他不耐地打断她的话,不耐地递给她红酒杯,“你明明喜欢他,不是吗?他今晚请你吃饭,瞧你高兴成那样。”
“我……是很高兴……”
他瞪她一眼,狠狠将杯中酒一仰而尽。
“你喜欢他哪一点?长得帅?身材好?有能力、有钱?”
“我……”
“说啊!”
“因为他对我好。”被逼急了,她冲口而出。
他挑眉,“对你好?”
“嗯。我刚到公司的时候,谁也不认识,我个性又闷,不知道怎么主动交朋友,然后有一天公司同事忽然轮流请我吃饭……”记忆勾起她唇畔一抹浅笑,“后来我才知道,是元朗……是我们老板要他们这么做的,他希望我快点适应环境。”
“就这样你就爱上他了?”他冷哼一声。
爱?
这强烈的字眼惊骇了她,不觉蹬大眼,“我不是……”
“爱就爱,干嘛怕承认?”他回瞪她,蓦地重重把玻璃杯搁回桌面,敲出清脆声响,“这样吧,我帮你。”
“帮我?”
“帮你追他。”
“帮我追他?”她倒怞一口气,震惊莫名地瞪着他。
为什么他说出这种话?为什么她听见这样的话……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反而,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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