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空调和暖的客厅。
直到落定室外庭园的身躯在秋夜沁凉的微风中轻轻一颤,心底的火苗才缓缓熄了。
她扬起头,明眸凝定天际皎洁半月,思绪千回百转,直无安落之处。
她不知道自己方才在愤怒什么,也不明白自己现在在伤感什么,只晓得胸腔涨满的复杂滋味已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诠释。
也许当这一切结束之后,她真的该走了。
她想,深深叹息,轻柔的步履踏着月色而行,逐渐转进庭园深处。
多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在蔺长风心中是占有特别的地位的,至少他从不允许别的女人在他身边亦步亦趋。
他也从不留别的女人过夜,唯有她能打破此惯例,从两年半前第一回与他,他从不让她在亲热过后立即离去。
他总要紧紧地抱着她,直到天明,直到天明后他从一个热情如火的再次变回冷血无情的主人。
她一直以为她是特别的,一直以为自己跟其它那些来往于他身边的女人不同,可原来她从不曾在他心房占有特别的地位。
他从不将藏得最深的心事告诉她。她只知道他恨楚南军、恨楚行飞,却从来不晓得原来楚行飞竟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可戚艳眉却知道,她竟知道!
她说他小时候是一个很好的哥哥,拚了命保护自己的弟弟,所以肯定不是坏人。
她说他一定是跟弟弟有了误会,两人的感情才会变得如此冷淡。
可她不知道,蔺长风现在一心想报复自己的弟弟,甚至趁着楚行飞去加拿大期间邀请戚艳眉来这儿作客,借机培养两人的感情。
他根本想毁了楚行飞,夺去他最钟爱的女人!
威艳眉完全不知道长风对她的居心,还傻傻地拿他当楚行飞的哥哥看待,她根本看不透那个男人……
可那又怎样?她不也一样?
一念及此,寒蝉不觉嘴角一撇,扯开自嘲的弧度。
她以为自己比戚艳眉高明多少?至少人家还知道他跟楚行飞是两兄弟,而她呢?根本一无所知!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他身边最了解他的人,以为自己是唯一能感应他真正情绪的人……原来根本不是!
原来他最在意的人不一定是她,原来他也有可能对一个女人动心,原来他也懂得逗弄一个女人、也懂得露出浅浅淡淡的微笑。
原来,她从未真正懂得他--
她深呼吸,墨睫一落,挤出两滴晶莹泪珠--
「她在哪里?」
急切而焦虑的嗓音唤回她迷茫不定的心思,寒蝉眨眨眼,赫然发现穿著一身深蓝色西装的楚行飞立在她面前。
他西装起了皱折,下颔胡碴点点,看得出是一下飞机便赶到了这儿,面容疲惫,可那双瞪着她的蓝眸却还是璀璨晶莹的,闪烁着逼人锐光。
「告诉我她在哪里!」见她半晌默然不语,他更急了,忘形地扯住她的手臂,语气亦凌厉起来。
寒蝉微微愕然,没料到印象中一向冷静潇洒的龙门少主也有如此沉不住气的一面。轻巧地拨开他的手,她冷冷说道:「在客厅里。」
他闻言,放开她的玉臂,挺拔的身子一旋,一秒也不浪费地立即往主屋奔去。
「放心吧,长风不会伤害她。」她清冷的嗓音随上他。
急促的步履一缓,跟着回过一张漂亮的脸孔,「我知道。」璀亮的蓝眸浮掠一丝暗影,「我想,他可能真的有点喜欢她--」-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后,楚行飞重新举起迅捷如风的步履。
寒蝉瞪着他匆匆消失的背影,喉间蓦地一阵干涩。
他可能真的有点喜欢她……他可能真的有点喜欢她……他可能真的有点喜欢她--
低哑深沉的嗓音在她脑中不停盘桓回旋,逼得她几乎忍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
***
当寒蝉总算捉回神智,随着楚行飞一同奔回主屋时,只听闻客厅内正传来腔调激越的争论声。
「……行飞之所以离开爱尔兰,是因为他再也无法待在那里……」
是长风!她立刻便认出这个低沉陰冷的嗓音是属于一直倾心相随的男人的。他为什么要用这种语气对戚艳眉说话?他这几天不是一直对她很温和吗?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彷佛也被他这样陰沉的语气吓到了,戚艳眉的嗓音尖锐,蕴满惊慌与不安,「你不要妄想骗我,我绝不会上当的……」
「他之所以离开是因为他涉嫌谋杀自己酒醉的父亲!」
什么?寒蝉闻言一怔,震惊莫名。她流转眸光,注意到比她早一些到达主屋门外的楚行飞听闻此言亦是全身一僵。
「你说……你说什么?」屋内传来戚艳眉不敢置信的细弱嗓音。
「我说,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杀了自己酒醉的父亲。」蔺长风的腔调依旧冷酷,「-听懂了吗?」
「我不……我不懂……」
「-听不懂?那我再说一遍。我说,一个十岁的……」
「够了!」
一直在门外静听的楚行飞终于忍受不住,一脚跨进客厅,寒蝉一惊,连忙身形一掠,藏进屋内一角,一只玉手也跟着悄悄探入自己胸口,拔出迷你银色手枪,随时准备扣下扳机。
她警觉而戒备地瞪着楚行飞,可后者却浑然不觉,只是神态激昂地瞪着蔺长风,语气凌厉,「不许你再说了,长风,我不许你这样吓她。」
「我吓她?」回望他的灰眸甚至比他还凌厉几分,「我只是实话实说。」
楚行飞神情震撼,咬牙不语。
对他的反应蔺长风彷佛感到很满意,扬起淡淡笑弧,「你能否认吗?」他闲闲地问。
楚行飞仍然保持沉默,半晌,忽地撇过头,旋身走向一直软跪在地的戚艳眉,伸出手,「我们走吧,艳眉……」
***
一直到楚行飞与戚艳眉两人的背影消失于视界,寒蝉才放松弓直紧绷的神经,从藏身处悄然走出来。
她步履轻逸,但蔺长风仍是敏感地察觉她的存在,「枪可以收起来了。」他说,语气淡漠,修长挺拔的身躯依然背对着她,自顾自地往吧台前调着酒。
她颔首,听命将手枪重新藏回,墨黑瞳眸一直凝定他,直到他终于转过身子,微微沙哑的嗓音才自唇间吐逸。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楚行飞在爱尔兰杀了你父亲?」
他耸耸肩,轻轻晃了晃威士忌酒杯,跟着浅啜一口。
「是真的吗?」她微微拉高嗓音,为他的漫不经心感到困惑,「你是因为这样才那么恨他?才千方百计要报复他?」
「我?恨他杀了我父亲?」灰眸倏地一冷,「那男人死了最好,我一点也不遗憾!」
她一愣,「那是为什么……」
他冷冷一笑,再度浅啜一口威士忌,「不论那家伙是楚行飞或其它任何人杀的,都
不干我的事。」
「可是他是你父亲……」
「我没有那种父亲!」他锐声驳斥,语声凌厉而严酷。
她怔然,望着那掠过他面上一道道陰沉的暗影,实在无法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样一段恩怨。
强烈的好奇心令她冲口而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长风,那你为什么那么恨楚行飞?你跟他到底有什么过节?他……戚艳眉说他是你弟弟!」
「他的确是我弟弟。」
「你为什么会恨自己的弟弟……」
「为什么-管不着!」凌锐的嗓音截住了她的话,伴随两束清冷无比的寒芒,「-是我的属下,记住-的本分。」
她一颤,心脏紧紧一揪,「你的意思是我没有资格过问你的一切。」
「没错。」
「我明白了。」她轻轻颔首,说不清那狠狠咬啮着胸口的是怎样一种疼痛。不论是哪一种都无所谓,反正她早就学会藏住自己的喜怒哀乐。
就算是中了枪,她也不会哼一声疼,更何况只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小疼痛?
她撑得住的--
「……我要立刻进行计画,非要楚行飞跟我挂牌不可!」
「是。」她毫无感情地应着,「我该怎么做?」
「替我联络龙门每一个大老,要他们在十一月底前全部在纽约集合。」
「理由呢?」
「告诉他们我要召开紧急会议,讨论怎么对付最近盯上我们的FBI。」
「是。」
「准备最好的炸药。」他继续吩咐。
她却忍不住一惊,「炸药?」
「我要炸掉他们。」他的灰眸闪过一丝诡谲,可语音却淡漠,彷佛说的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全部,一个不留。」
寒蝉不敢相信,「你说……要炸掉龙门所有大老?」
「没错。」他冷冷地说,「包括楚行飞。」
「什么?」她瞪着他,呼吸一颤,心跳跟着强烈奔腾。
他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想一举毁掉十数条人命……
为了杀掉楚行飞,他不惜以十几条人命陪葬?
天!他疯了吗?
他彷佛认出她神情的惊恐,挺密的剑眉一挑,「怎么?怕了?」
她咬唇,不语。
「我这双手早沾染了不知多少鲜血,多杀这几个视钱如命的老头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
「放心吧,引爆炸弹的人不会是。」他轻描淡写地说,「有什么罪,我一人承担。」
寒蝉倒怞一口气。
他怎能说得如此轻松?如此气定神闲?是十几条人命啊!难道他……真的早已失去灵魂?
她闭眸,心脏紧紧怞疼。
「等一切结束后,-就离开我吧。」沉沉拂过她耳畔的嗓音-哑,「我会替-找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你要我离开你--那你呢?娶戚艳眉?」她咬牙,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我非娶到她不可!」
为了什么?为了钱?为了报复?还是……为了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为戚艳眉动了心?
心脏绞得更疼了,不只胸口,她全身上下,无一不疼,无一不痛。
是的,她是该离开了,当他一手安排的爆炸案结束了他与楚行飞之间的一切恩怨后,她也没有再继续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因为他不会再需要她,不再需要她替他办事了。
更何况他还要娶戚艳眉,堂堂戚家的大小姐绝不可能容忍丈夫身边有个曾经跟他的女人紧紧跟着。
戚艳眉不会忍受得了她的存在,而她相信,他必不忍伤害那个纯傻天真的大小姐。
是的,她是该离开了。
没有任何可以贪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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