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从冰寒的梦境里醒觉,出口的会是她的芳名。
他茫然地躺着,茫然地瞪着天花板,直到蓦地警觉到原来房里还有另一个人影,一个他曾经深深爱过、也深深恨过的男人。
Gabriel--行飞
他倏地直起上半身,瞪着胆敢趁他入睡时悄悄潜进他房里的弟弟,「你怎么在这里?」
对他凌厉的瞪视楚行飞丝毫不以为意,嘴角仍是噙着淡淡笑意,蓝眸闪着类似调皮的璀光。
「我来通知你,寒蝉醒了。」
「什么!」蔺长风惊喊一声,立即翻身下床,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白色的结实身躯直逼楚行飞,「她怎样?还好吗?什么时候醒来的?」
「她很好,刚醒来不久。」看着他这副几乎可以用焦虑来形容的慌乱模样,楚行飞晶亮的蓝眸闪过若有深意的光芒,俊容却不动声色,一面递给他一套干净的休闲服,「穿上衣服。」他淡淡说道,阻止差点就直奔门-的蔺长风。
后者步履一凝,纵然有片刻的羞惭,线条分明的脸孔仍是平静无痕,一贯的陰沉无表情。
他抢过楚行飞手上的休闲服,匆忙套上,动作虽急促,却仍有条不紊,仅花了五秒着装的修长身躯,看来竟该死的优雅。
楚行飞看着,不禁微微嫉妒,但只一会儿,他便潇洒地耸耸肩,「她身子还很虚弱,小心别刺激了她……」叮咛的言语还来不及追上蔺长风,那如豹的优美身形早离开了他的视界。
该死的神剑!动作果然惊人的快!
他想,半懊恼半钦羡。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干嘛动作那么快呢?虽说他一向拥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美名,可也不必那么匆忙嘛。
莫非--
想着,忽地逸出一阵朗笑,蓝眸跟着掠过一道难以形容的复杂辉芒。
***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乍见蔺长风狂风般卷进她房里的身影,寒蝉没有太多惊愕,反倒是美眸在迅速流转过后,黛眉轻轻一颦。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在床畔一张椅子落坐,星目一瞬也不瞬地瞧着她。
她一怔,被那两束深沉而意味深长的眸光烫得脸颊一热,心跳也失了速,只得强迫自己深呼吸,视线落定他仿佛好几天没刮胡子的下颔。
「你没睡好吗?」
「……我很好。」
「那怎么看来如此憔悴?」
「憔悴的人是-!」反驳她的嗓音微微粗鲁,蕴着浓浓不耐,「-受了重伤,又昏迷了好几天,现在脸色看起来该死的苍白!」
「是吗?」寒蝉涩涩苦笑,她本来面色就偏白,再加上重伤未愈,现在肯定难看得像鬼一般了。她低眉敛眸,直觉地想逃开他打量的目光。
「要不要吃点什么?」他突如其来地说,语气仍是粗鲁。
「吃?」她一愣,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胡说!-昏迷了好几天,肚子肯定饿了。」他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我去弄点东西给-吃。」
「你--」她愕然启唇,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见他旋风似地卷出她的房门外,彷佛逃命似的。
他就这么怕见到她吗?因为不晓得该对她这个「救命恩人」说些什么?
一念及此,她幽幽叹息,心脏微微一拧。
其实也不必特别说些什么的,她无意仗恃自己救了他一命便求他感激,他大可以像从前那样对她。
他是主子,她是属下,就这么简单而已。
属下护主,天经地义,他又何必觉得欠她恩情呢?
她朦胧想着,再度轻声叹息,不一会儿,便见蔺长风捧着个托盘进门,也带进一室食物香气。
她眨眨眼,不敢置信地瞪着他捧进来的东西--一碗色泽可人的清汤,以及一副白瓷汤匙和碗。
「这是什么?」
「用整只鸡熬成的鸡汤。」
「鸡汤?」愕然望向他,「你熬的?」
「怎么可能?」他紧紧皱眉,彷佛觉得她问得可笑,「是艳眉准备的。」
戚艳眉为她熬鸡汤?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寒蝉轻咬下唇,说不清那忽然泛过心头的复杂滋味是什么。
「吃一点吧-身子还很虚弱,只能吃这种流质食物--」蔺长风一面低声说道,一面重新在床旁落坐,捧起汤碗,执起汤匙,轻轻舀了一匙,然后小心翼翼地吹着。
寒蝉瞪着那根试图送进她嘴里的汤匙,「你做什么?」
「喂-喝汤。」他淡淡地说。
她知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可以自己来吗?」
「我……当然可以……」她微微结巴。
「-拿不稳碗。」他提醒她,「-手臂上还绑着绷带呢,感觉不到吗?」
「我--」寒蝉瞪向自己层层包里绷带的与手臂,倏地哑口无言。
「在-伤没好以前,我都会喂-吃东西,免得-不小心牵动伤口。」他语气淡然,彷佛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她紧紧咬牙,心海掀起波涛汹涌,得费尽全力才能保持面无表情,「你以前不会这么做的。」
「那又怎样?」
「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才这么做吗?」
他不语,灰眸凝定她,莫测高深。
怨气袭上心头,「你不需要认为自己欠我什么恩情,我是你的属下,本来就该保护你,受了伤也无所谓,就算死了也没什么,你不需要因为这样就觉得自己欠我什么--」她语气清冷,苍白唇瓣吐出的每一句是责备,也是幽怨,「我也不需要你的同情,懂吗?」
话毕,她抬眸望向他,分辨他面上神情,可他却仍是毫无表情,且默然不语。
她不觉焦躁,「你到底懂不懂?」
他凝定她,良久,「-说完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说完了。」
「那就喝汤。」他沉沉地说,汤匙再度尝试贴近她的唇,「这是命令。」
她心一跳,本能地张唇。
「很好。」待她总算喝下第一匙后,他满意地颔首,手腕一扬,优雅地舀起第二匙。
于是,她就在他的「命令」下,乖乖喝完了一整碗鸡汤。
***
以同样的方式,他「命令」她让他连续喂了好几天,从刚开始的流质食物,到渐渐能吃一些细粥之类的半流质食物,最后她已能和正常人一样进食面、饭,甚至牛肉等固态食物。
可不论什么食物,都是他一口一口喂她吃下的。
寒蝉觉得尴尬,从三岁以后,当她可以自己拿稳饭碗进食时,便不曾像这样让人喂过。
更何况,喂她的人还是她一直视为主子的蔺长风--一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喂食这样的动作实在不适合他,尤其对象还是自己的属下。对他而言,她只是身旁一个忠心耿耿的随从而已,实在不值得他付出这样的关心。
若是戚艳眉也就罢了,至少那是令他心动的女人,而她呢?
就因为她救了他一命,所以他对她的态度才会如此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吧?就因为她救了他,他觉得愧疚、不安,才会如此温柔待她--
他不需要这样的。寒蝉想,黛眉紧颦,这样的温柔不适合他。
而在她身上的伤逐渐痊愈,戚艳眉与楚行飞相偕离开这栋度假小屋后,两人之间交流的气氛更只有令人窒闷的尴尬。
他可以整天待在她身边,却难得说上一句话。
她现在可以下床了,偶尔也会离开自己的卧房,到小屋客厅坐坐,看看书、听听音乐。
有时,长风也会坚持她到屋外散散步,却只是默然在她身后跟着。
她不明白,如果陪伴她对他而言是那样一件尴尬的苦差事,他为什么非亲自接下不可?他大可以替她请来特别护士照顾她啊。
就像之前一样,在她手臂上的绷带还未拆时,其实一直有个特别护士留在这里,负责照顾她一些贴身琐事。
只是后来,当戚艳眉他们离开了,蔺长风也顺便辞退了特别护士。
她不解,为什么他要让整间度假小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连负责家务的管家也让她休了假!
她原以为他是怕FBI跟NYPD上门来盘问,有外人在会增加不便。
可他们早在前几天来过了,而且也已在一阵不得要领地盘问后悻悻然地离去,短期内不可能再来。
那他究竟在担心什么呢?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寒蝉叹息,眼眸虽一直盯着她最爱的汤姆.克兰西的军事小说,可却完全的心不在焉。
终于,她忍不住长声叹息。
「-不舒服吗?」低沉的嗓音乍然响起,差点震落寒蝉手中的小说,她抬眸,望向那个不知何时悄然踅进客厅里的男人。
他微微蹙眉,灰眸紧盯着她,彷佛试图认清她身体是否有任何不适。
「我没事。」她摇头。
「嗯。」他轻轻颔首,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落坐,一面拿起她搁在玻璃茶几上的小说,漫不经心地翻阅着。
她看着他百无聊赖的动作。他明明是对小说毫无兴趣,却还是坚持一页页地浏览。
何必呢?他可以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啊!
「你不必在这里陪我。」想着,她突如其来一句。
他没说话,漫应一声,仍是继续翻阅的动作。
她轻咬樱唇,一阵难耐的焦躁,「你不必在这儿陪我,回纽约去吧。长风集团一定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那些自然有人会处理。」
「什么?」
「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是一些日常决策,我付那么高的薪水养一群主管,他们总不会连这些也做不好吧?」
「可是你也不必在这边浪费时间……」
「我不觉得是浪费时间。」他俐落地截断她的话,灰眸一扬,淡淡扫掠过她,「放心吧,那边的事没什么,-只要安心休养就是了。」
她瞪他,这样淡漠的解释并没有安定她焦躁的情绪,「那戚艳眉呢?」
「戚艳眉?」他浓眉一扬。
「你就……让她这么跟楚行飞在一起?」她咬牙,口干舌燥。
蔺长风凝望她,许久,「行飞爱她。」他简单一句,「他们两个在一起会幸福的。」
所以他就心甘情愿成全他们?因为楚行飞爱她,因为他一直怨错、恨错的弟弟爱她!
为了对亲弟弟深深的歉意,他宁可悄然退让,不再一心争夺戚艳眉。
***
他──
寒蝉心弦一紧,说不清漫过心头的滋味是什么,是惆怅?还是噬人的疼痛?
为了弥补自己的弟弟,他宁可让出半生来初次心动的女人,就像为了报答她的舍身相救,他不惜在这儿干耗着陪伴她……
他不必的!也许他必须弥补自己的弟弟,可却绝不欠她一分一毫,不欠她任何恩情。
这一切,都是她自愿,没想过要他回报。
当一切结束后,-便可以离开我了,不需再跟随我。
耳畔忽然响起他曾经说过的话语,用力拉扯她脆弱的神经。她忽地垂落浓密的羽睫,掩去眸中神色。
一切是结束了,而她,是该离开了。
就让她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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