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团团将她围住。
她不能呼吸……
“我只要你老实说,傲天的失踪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不是我,不是我……”她拼命摇头,双手环抱住自己肩膀,一面急促地低语。
离她远一点,离她这一点,离她远一点!
“不要过来,我求求你们不要过来!”她呼吸凌碎,额上进出惊慌的冷汗。
她看着地面,却看见灰色形影可怕地矗立面前。
“怎么了?水蓝,你怎么了?”他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改变了原先咄咄逼人的声调。
她却没有听见,满心满脑依旧充斥着过去的梦魇。
那亘古的魅影,永恒纠缠着她……
她究竟怎么了?原来那个冷静淡漠、坚强自持的女人哪里去了?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为什么要那样紧紧蜷缩着,双臂裹围着自己,仿佛在抵挡他人的侵犯?
是他暴烈的脾气吓着她了吗?
任无情咬牙,一股浓浓的自责漫开他胸膛,自责过后,便是难以形容的心疼。
“抬起头来,水蓝,抬起头来看着我。”他轻声命令。
而她也照做了,螓首扬起,墨幽深潭定定凝望他。
然而,反照在那潭面的形影却不是他。
她仿佛正看着他,然那眸光却直直穿透过他,凝定不知名的时空。
“对不起,水蓝。”他放柔嗓音,挺拔的身躯尝试接近她。
她却用一声凌锐的尖叫止住他,“别过来!我求你们别过来,不要,不要……”她颤着嗓音求恳着,拼命挥着双手,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挡他的接近。
“别怕,水蓝,我不会伤害你。”
他伸出双臂想扶起她,她却蓦地惊跳起身,后退了好几步,翦水双瞳蕴着极度恐慌,“别碰我!”
她极度的惊慌震动了他,“你究竟怎么了?水蓝?”
她没答话,依旧戒备万分地盯着他。
他心一紧,“别这样,我相信傲天失踪的事跟你无关。方才是我太过激动,我向你道歉。”
她瞪着他,呼吸一阵缓慢一阵急促,极端不匀。
好半晌,弥漫她双眸的惊惧总算逐渐淡去,乱了韵律的呼吸亦恢复正常。
他凝望她,许久,“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为我刚才对你的误解,也为你的过去。”
“我的过去?”她语音不觉尖锐。
他默然,半晌忽地叹气,扬起线条坚毅的下颔湛眸朝天际望去。
灰蓝色天幕的最远处,一颗星子孤寂地躲在角落静静地在一片暗黑中绽放着黯淡辉芒。
他心一扯。
“我都知道了,水蓝。”他低低说道,语音暗哑。
“你知道什么?”她防备地问。
“我知道为什么你十三岁那年会父母双亡,我知这为什么你会被送人孤儿院,我也知道究竟是谁害得你家破人亡。”他说,语声一句比一句低微,一句比一句沙哑。
“你……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他低头,幽深难解的眸子重新凝定她。
他就那样深深望着她,而她,默默回望着,唇瓣苍白,眸中掠过一道又一道异芒。
她正压抑着,他知道,敏感地察觉到现在的她呼吸、心韵都该是强烈不稳的,只是十几年来环境的训练令她的外表还能维持镇静。
她学会用冷静与坚强面对挫折与逆境。
他心脏拉紧,“对不起,水蓝,我父亲对不起你.
“任家——对不起你。”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合上眸,“十三年前,你家原是个和乐安康的小家庭,父亲开了一家小工厂,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业,却还供得起你们一家优裕的生活。可是有一天,一家大型集团企业看中你们那一块区域的土地,坚持收购。你父亲为了工人们的生计,坚决不卖,却因此招来横祸……”
“别、别说了。”她语音发颤,玉手抚住喉头,墨密的眼睫低掩。
他深吸口气,知道自己正残忍地重新划开她心上还未结痴的伤口,但仍强迫自己继续。“那家大企业放出语言,切断你家工厂所有供应商来源,也令你们失去每一个客户,银行也拒绝贷款,强制拍卖你家房子和工厂。你的父亲不得已宣告破产,又得不到工厂工人们的谅解,放火烧了你们的房子,害你们一家四口无家可归。你父亲受不了打击,自杀了,你母亲精神崩溃,进了精神病院疗养,而你弟弟,加人当地一个黑道帮派……”
“别说了……”
他咬紧牙关,“后来,你弟弟当场被抓到贩毒,送进了少年感儿院,你为了让他脱离帮派,答应黑帮老大卖春——”
“别说了……我求你!”殷水蓝颤然低喊,蓦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掩耳,“我求你……”
她很痛苦,他明白。
他怎会不晓得呢?_
他怎会不晓得这些从自己嘴里说来平淡的言语对她而言字字句句皆是最冷酷的折磨,像一把锋锐的利刃,毫不容情地切割着她已然支离破碎的心?
他怎会不晓得她的心早已不完整了,而方才他所做的便是冷酷地在她早已残破的心再划上几道伤痕?
他怎会不明白她的痛苦,怎会不明白自己残忍?
但他不得不啊,不得不那么做,不得不像个刽子手般切割她破碎的心。
因为他想解她的心结,想救她免于沉沦,为了令她重新得回一颗完整的心,不得不挑开她心上的伤痕仔细检视啊。
她明白吗?能原谅他吗?
“原谅我,水蓝,原谅我。”他低喊,痛楚地望着她。
她蓦地扬头,蒙蒙眼眸既是强烈憎恨,又软弱地流露几许恳求。
她就那样望着他。一言不发,菱唇发颤。
“水蓝。”他再次轻唤,蹲,双臂温柔地搭上她抖颤有如秋风落叶的双肩。“我很抱歉,水蓝,”低哑的嗓音蕴着诚恳,“任家对不起你。”
“是吗?你道歉?你说抱歉?”自她唇间逸出的言语犹如落雪,片刻便融于静夜空气中。
然后,那总漫着水烟的美眸轻轻一眨,再一眨,而墨睫仿佛沾上剔透泪珠,微微的湿润。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她喃喃自语,语调空乏,双目无神,幽然凝视远方——不知名的远方。
那是一对失去梦想的眸子。
他想着,无法不觉得心痛。
要不是父亲当年为收购土地不择手段地打击殷家,她不会家破人亡,不会年纪轻轻便被迫卖春。
她不会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被送人孤儿院。
是他的父亲夺去她做梦的权利,是任家害她失去梦想!
是他们对不起她——
“是我们对不起你,水蓝。”他急切地,既沉痛又心疼,“你说,我们要怎样才能补偿你?要怎样才能弥补对你的亏欠?”
她只是瞪他,“你们要补偿我?”
“告诉我该怎么做。”’
“你问我该怎么做?”殷水蓝瞪他,逸出一阵歇斯底里底里的低笑。“好,我就告诉你!”她蓦的拔高声调,灼亮的眼眸如火,燃烧着熊熊憎恨,“还我爸爸来,还我妈妈来,还我弟弟来!”
他一震。
“你做得到吗?你有办法吗?”
“水蓝——”
“做不到吧?就算任家再怎么财大势大,也没办法让人起死回生……”她忽的立起身,冰锐的眼眸瞪着他,“你有办法让我父亲不自杀吗?有办法救回我那好不容易出了少年感化院,却又卷入帮派械斗,无辜致死的弟弟吗?有办法令我情绪崩溃的母亲心底的伤痕平复,不因为我父亲与弟弟的惨死郁郁而终吗?你有办法吗?有办法吗?”
她逼问着他,一句比一句急迫,一句比一句严厉。
他默然,只觉她声声控诉犹如雷电不停击打着他,令他身躯心灵皆大受震撼,却神思迷乱,无可奈何。
“你做不到吧?做不到吧?”她说,苍白的嘴角跟着扬起冰冽消意。
他无法忍受那样的冰冽,“我承认自己做不到。水蓝,我承认自己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无法救回你最挚爱的亲人。但我……”他深吸口气,“我想救的人是你啊。”
“什么?”
“我想救的人是你。”他蓦地起身,双手握住她肩膀,强迫她苍白若雪的容颜面对自己。“我没办法救回你的亲人,却可以救你啊,水蓝。”
“你——想救我?”
“别再那么做了,水蓝,别那么做!”深邃的黑眸攫住她,蕴着真诚与渴切,“别利用自己的身体勾引我父亲——你那么做又能怎么样呢?嫁给他谋夺任家的财产?还是趁他熟睡时出其不意地砍他一刀?我不要你那么做!”
“我怎么做不干你的事。”
“这种复仇方式只会伤害你自己啊。”
“那到又怎样?”
“我不要你这样伤害自己!”他蓦地低吼,十指紧紧抓住她,急切的神态恍若极力想把理智灌人她脑海里。
她撇过头。
七月不许你这样伤害自己。”他咬牙,伸手转回她清丽容颜,黑幽的眸锁定她。
她回凝他,眼瞳反照着浓浓倔强。
“放开我。”
“我不。”
“放开我!”她放声喊,用力甩开他双手,旋身便走,急促的步履像躲避着什么。
他亦立刻回身追上她,伸手扣住她手腕,“别走。”
“你放我走!”她挣扎着,拼命想甩脱他的钳握。
他不肯放,反倒将她整个人更拉向自己;她站立不稳。身子软靠向他,而他,趁势将她圈在自己宽阔的胸膛前。
“我叫你放开我!”她愤恨地喊,粉拳握起,用力击打他胸膛。
他先是由着她打,任她济尽力气捶打倾泄满腹怨怒,待她累了、倦了,才缓缓伸手,拉下她柔细皓腕。
“答应我好不好?水蓝,”他凝望她,眼神温柔,语声更是温柔无比,“别再继续堕落了。”
她没答话,两汪墨黑寒潭逐渐结冻,从表面开始。及于最深的底层。
他忽地冷颤,感觉脊髓窜过一道寒流。
“我早已经沉沦了。”她一字一句,语气清冷。
“什么意思?”
她不语,只凝睇着他,幽幽冷冷,嘴角优雅地拉开一弯让人心寒的甜美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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