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护病房。\wwW.qВ5。c0М/
数不清这已经是第几次来看她,第几次痴痴守在她床边,盼她醒觉。
她却一直没有醒——已经两个礼拜了,她一直没有醒。
秦非不想对自己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她真的陷入植物人状态了。
“你应该料到的,秦非,”外科主任早在好几天前便这样对他说过,“曾经缺氧长达一个小时的脑子,就算勉强救回来怕也永远醒不过来了。”
怕永远醒不过来了……
一念及此,秦非蓦地喉头一紧,双手蒙住脸面。
他怎么会猜不到呢?身为外科最优秀医生的他,怎么会想不到缺氧许久的她有可能陷入植物人状态?
他只是不愿意相信啊,不愿意相信他好不容易从死神手中夺回的只是她的躯壳,不愿相当他夺不同她的灵魂。
他不愿相信她虽然恢复呼吸了,却可能永远不能真正醒来。
他不愿相倌……
但他不得不信。在经过两个礼拜的昏迷后,她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这状况逼得他不得不信。
“对不起,恬馨……”他喃喃道歉,痛楚地低唤著她,“对不起。”
他终究没有真正救回她!他应该救回她的。
“对不起——”
“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呢?”一个冰凉的嗓音忽地扬起,冷冷地回旋在整间病房。
他悚然回首。
是方慕远——恬馨的未婚夫。
“她还是没有醒来吧?”方慕远冷冷地瞥视床上毫无意识的人儿一眼。
秦非无言颌首。
“是你害她的。”方慕远忽地恨恨一句,“是你害她变成这副模样。”
他没有辩驳,可以理解方慕远对他的憎恨。
“要不是你引诱她,要不是你让她觉得对不起我,她也不会在那样的暴风雨中逃离我身边,发生车祸……”方慕远喃喃控诉,电眼一转忽又回到秦非身上,“是你害她变成这样的,你怎么还好意思在这里说抱歉?”
秦非闭了闭眸。
“滚!”方慕远忽然失去耐性,不再克制自己的愤怒,“别再出现在她面前,你没有资格。”
秦非摇了摇头,“我不会走的。”
“什么意思?”方慕远咬牙切齿,“你嫌自己害她还不够?”
“我不会离开这里。”秦非语音坚定,“我会留在这家医院,守著她醒来。”
“她不会醒来了!”方慕远狠狠自齿缝中逼出话。
“我相信她会醒。”秦非低喃,眸光凝定蓝恬馨罩著呼吸管的面庞,语声既是凄凉,也是坚决,“她一定会醒。”
“你疯了!”方慕远瞪视他,气急败坏。
秦非却像完全没听到他的怒斥,神思迳自飞了千里远。
“她一定会醒……”
她一定会醒,一定会!她怎么可能不醒呢?
“你一定会醒的吧?恬馨,对吧?”他一面轻抚著她仍旧苍白无血色的脸颊,一面低低问著。
或许是太久未醒吧,她神气委靡,完全不若从前神采飞扬;墨黑的眼帘密密垂覆,在凹陷的颊上形成淡淡陰影。
虽然医院的护士每隔几天便会替她洗发、擦澡,她原先乌亮的秀发却仍是逐渐发黄干枯,水嫩的肌肤也逐渐失去光泽。
还有她的唇——他轻轻点水,轻柔地拭过她的唇,心脏紧紧一牵。
虽然他每一次来看她都会为她轻轻抹水,她的唇色却始终如此苍白,彷佛离了土的玫瑰,日渐枯萎。
他觉得心痛,无法忍受见她这样日复一日地躺著,身子一天天消瘦,面色一日日苍白,生命力一点一滴消褪……
她正逐渐离他远去。
每一个白天,他都心惊胆跳地更加理解这一点,而每一个夜晚,他都为这样的理解辗转难眠。
这是最可怕的折磨,亲眼见著所爱的人逐渐离你远去。
而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她的呢?
秦菲双眼无神,思绪却蓦然飞回几个月之前。
或许,是从他见到她温言安慰一名患了骨癌的少女那一刻开始吧!
“蓝医生,我不要,我不要死!”少女神情痛楚地喊著,泪水颊畔,“我还有好多事没做过,好多地方想看……”
“我知道、我知道,”她焦急地拥住少女颤抖的身子,恍如感同身受,“放心吧,你不会死的,你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老天爷怎么舍得带走你呢?”
愚蠢的安慰!他想,有股冲动想出声喝叱她,却不知怎地终究没有开日。
“我不要死,不要……”少女哭倒在她怀里,声聱呐喊尽是委屈和心酸。
“你不会死的,相信我,”她急切地安慰著少女,“只要你乖乖听医生的话,乖乖做治疗,一定会有奇迹出现的。”
奇迹?她以为她能靠奇迹从死神手中夺回一条该走的生命?
他咬著牙,嘴角怪异地歪斜。
那少女是无法再拖了,化学治疗不仅夺去了她的头发.也逐渐榨干她的精力,顶多再一个月,她或许就必须跟这个世界道别。
而她竟然还信誓旦旦地对病人保证她不会死?
多天真的一个女人,简直天真到近乎愚蠢!
“相信我。”她伸手抬起少女下颌,神情坚定。
少女相信她了,乖乖地放松精神人睡,而他却清清楚楚看见她在少女睡去后面上奔流不停的泪。
她也明白自己在说谎?
她在少女面前如此自信满满,如此坚强镇定,原来也只是戴上一张冷静的面具?
其实她也不曾相信自己说的话吧!只是不愿让病人更添忧愁才强颜欢笑。
她是真的关心病人,真真正正在乎病人的心思想法。
她是个好医生,虽然感情过于泛滥了点,但仍然是个好医生。
而他自觉一颗心因这样的理解紧紧怞搐……
“我想,我应该就是在那时候爱上你了吧?”秦非微微笑著,双手爱怜地抚过蓝恬馨枯干的头发,“因为我在你身上见到了自己的影子,是我极力想推开、却又不曾真正远离过的自己。”
“筱枫死后,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她,一直认为要不是自己太重视病人,就不会忽视自己的妻子,也不会害她丢了一条命,所以我拚命怞离自己,不肯让自己太过关心病人……”他喃喃低语,心神陷入一阵恍惚,半晌方逐渐恢复清明,深邃的黑眸温柔地圈住蓝恬馨,“是你点醒了我。若不是你那天不顾一切的痛骂,恐怕我永远也体悟不了。”
他深深叹息,幽微的嗓音继续在昏暗的病房里回旋,“是你让我重新找回自己,重新找回我年少时立志当医生的理想,找回当初的热情。你说得对,如果我让失去妻子的打击毁了我行医的理想,那我根本没资格当一名医生,还不如辞职算了。”他低低在她耳边倾诉著,彷佛自己是在对一个有知觉的人说话,
“我是对不起筱枫,让自己变得冷酷无情绝不是赎罪的最好方式——你说是吧?你一定赞成的,对不对?恬馨。”他急切地问她,而她却毫无反应。
“你听见了吧?你一定听见了,对不对?”
她仍旧没有反应。
她什么时候才会有反应呢?
“奏医生呢?”一个清隽的女声问著外科护士长。
护士长抬起头,还来不及回答,女人便自顾自地下了结论,“一定在她那里吧。”
“不错。”护士长点点头,眸光不觉紧紧定住眼前这个英气勃勃、家喻户晓的女检察官。
她是齐思思,前阵子才在政坛上掀起一阵惊涛骇浪,亲手断送好几名贪婪政客的前途。
虽然他们还未真正上庭受审,刑责未判,但名声与前途都算是完了,彻彻底底完蛋。
这样一个手段足以翻云覆雨的女检察官竟然会是一个外貌如此柔婉清丽的女人,护士长至今仍觉得不可思议。
而且,当她的情人于三个月前重伤被送来医院时,她一样神智崩溃,和一般的女人没什么不同。
“我去看他。”齐思思低低抛下一句,纤丽的身子毫不犹疑地往那间位于医院二楼的加护病房走去。
那间病房是医院专门留给蓝恬馨的,据说是因为她未婚夫正是院长的侄子,所以才有如此特权。
但齐思思不明白的是,如果蓝恬馨已有未婚夫,为什么来探望她、照顾她的总是秦非,那个所谓的未婚夫却从来不见人影?
秦非曾告诉过她待蓝恬馨醒来,第一句想对她说的话是他爱她。
他爱她,那她未婚夫呢?
他们之间究竟是怎样一段牵扯?
他从不说,她也不问。
或许那对他而言,正是小心翼翼用棉布覆上的伤口,而她不想自作主张地去撕开它。
只是身为一个朋友,她总觉得替他不忍。
虽然她与他相识只有短短三个月,但已足够明白他是怎样一个有情男子,足够体认他对蓝恬馨的一往情深。
他自己难道没有发现吗?在蓝恬馨逐渐流失生命力的同时,他同样也是一点点消瘦,脸颊一日日凹陷。
外科的医师与护士都说,只要没事,秦非一定到病房探望蓝恬馨,有时甚至连家也不回,彻夜守著她。
她的病房已经成为他的家了。
可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却从来不曾回复知觉。
万一她永远不醒呢?
齐思思立定病房前,身子蓦地一阵颤抖,明媚双眸透过玻璃窗凝视著房内孤独坐著的男人身影。
难道他准备那样一辈子守著她吗?
她知道那种感觉,在殷森昏迷不醒的那两个月,她一颗心同样痛楚迷茫,直觉整个世界毫无光亮。
她立誓守护他醒来。
而秦非也同样如此立誓。
但,她不过等了两个月,他却已经等了七个月了。
他还能再支撑多久?见他日渐百精神委靡,她真怕有一天他倒地不起……
不,她不该这么想,齐思思深吸一口气,秦非既有心守护蓝恬馨醒来,她这个做朋友的就该全心信任他、支持他,不该有一丝一毫怀疑之心。
她绷紧身子,再度深深呼吸后,终于举手敲了敲门。
秦非扬起头,“是你。”他平板的语音毫无生气,黑眸因疲倦而泛红。
她轻轻推开房门,又重新关上。
“你还好吗?”她强展笑颜,在他面前站定。
“很好啊。”他毫不在意地回答,指了指房内另一张椅子,“今天怎么有空来?”
“难得不必出庭,所以来看看你。”
“是吗?”秦非点点头,毫无血色的嘴唇终于淡淡扬起,“看你精神不错嘛。”
而你,却像随时会晕倒。齐思思在心中默念著,但终究没有发出声来。
“听说齐检察官准备结婚了?”他笑望她,语气半嘲弄。
她想起即将成为自己夫婿的殷森,心底便泛起一阵甜意,不禁嫣然一笑,
“嗯。”
“他向你求婚时你肯定乐翻了吧?”
“别取笑我。”齐思思秀眉一颦,脸颊却不争气地染上嫣红,双眸亦漾起温柔水波。
说实话,那晚殷森突如其来的求婚确实让她始料未及,更没料到的,他竟然对她说了那三个字,她原本以为他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的。
“别忘了发请帖给我。”
“当然。”她浅浅一笑,忽地从黑色公事包里怞山山一张浅红色的请帖,“今天也是专程送帖子来的。”
“这么快?”秦非扬眉,伸手接过帖子,却蓦地觉得那闪亮的红一阵刺眼,身子不觉一晃。
“你还好吧?”齐思思敏感地察觉了他的不适,担忧地问道。
他勉力一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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