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够敏锐吧。」
管心佑瞪著地面,其实才说完就後悔,但生性骄傲的他却不肯低头。
沉默在两人间拉扯来回,似是过了一生那么久,他才又开口:
「你为什么……喜欢我?」逼紧喉咙般的问道。
若是以前,他根本不会有这等愚蠢疑问。身家、权势,随便都猜想得出来,而如今,如谢邑所言,他瘸腿、没钱,更潦倒,如果要找好看的男人,这世上也绝不会只有他一个。
那么,她是为了什么坚持待在他身边?
她很安静,安静得让他以为她可能不会回答。可是他又马上回想起,结福从未草率搪塞,或者马虎他的问话。
轻轻地,她的声音如棉絮飘来:
「……因为……结福一直在看著您吧。」
看他?管心佑一愣。
「只是想著拉近一些距离也好……那种仿佛作梦的愿望,一丝一丝的累积著,没想到居然可以成真……在听到能够伺候您的时候,真的很高兴呢……」她幽幽地说著,面带微笑。
她已经记得少爷爱吃的东西,少爷喜欢穿的颜色,少爷的声音,少爷的长相,少爷的笑和怒……她全部都深刻在心里,变成无价的宝物。
她得到很多了。够了。
管心佑不解。但见她侧过脸,凝望住他。
「少爷,结福会一直陪著您,直到您能像之前那般抬头挺胸……直到您不再需要结福为止。」她极柔声道。
那是什么意思?他才到口的疑惑又吞进。
在听见她这么说以後,他自私地想著:总是还有结福无悔无怨地照顾他,因为他实在没办法独自辛劳生活。
他已经一无所有,只有结福愿意留在他身边,这样不是很好?很方便吗?
至少他不用愁吃穿,也不必出外作工给人使唤,因为一切都有结福。
在这个时候,他真的认为自己或许可以和结福过一辈子。不是夫与妻那般相处,而是尊贵少爷与忠心耿耿的丫鬟。
倘若有朝一日她对他要求承诺,他可能也会给。
就算他不爱她。
只要别让他像个辛苦百姓成日烦恼柴米油盐,能够让他还过得像个少爷,那么和她这样过一生又有何不可?
就这样,只听到结福说会陪伴他,而话里内含的重要深意,却被他抛到脑後。他从未深切体会到後悔,仅是因为认定自己已经失去所有,所以这般卑劣的想法就仿佛毒液,不自觉在脑中蔓延。
却不料,一夕之间竟有了剧烈改变。
**
一大清早,向来宁静的门外鼎沸不绝。
管心佑被吵起,才披上外袍,房门就给推开。
一名穿著高贵的美妇扬著笑,丹凤眸淡扫,抱胸睇视大吃一惊的他。
「好久不见哪。大少爷。」这般挑衅的问候,来者正是管令荑。
外头几名家仆护卫排开,还有管事在和武馆里的武师详加解释是什么情况。
「你——」管心佑瞠著双目,乍见她的出现,竟是震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我什么?」管令荑挑眉,一身雍容华贵打扮,显得春风满面,稍微环顾周遭,她道:「唷,你的日子倒过得比我想像中的好啊,我还以为你说不定会拿著碗在街边讨乞呢!」
管心佑紧紧握拳,睇见她那忻忻得意的表情,心里压根儿没想到什么血缘关系,只当她是谋夺基业又可能想要除掉他的天杀仇人,恨得咬牙切齿。
「你若是来看我穷困潦倒的模样,那么可以请回了!」他是死也不愿让仇敌得知自己的窘态。
管令荑啧啧两声,随即美眸如尖针盯住他。
「……我还以为你出来见过世面之後,会收敛一些。」
「我如何关你什么事?!你给我滚!」他大声咆哮,眼里布满可怕血丝。
「……你这家伙,从小到大都这么不惹人爱,就只会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管令荑微微眯眼,抬高下巴。她拥有和他相同的美貌,亦存在相似的高傲。「叫我滚是不?没良心的臭小子,枉费我替你摆平所有麻烦,还亲自来接你回去。不过看在你的欢迎很有勇气的份上,我就准你叫我一声『好姑姑』,然後大人大量原谅你了。」她摆出纡尊降贵的姿态,如同施舍般的说道。
管心佑闻言,猛地抬脸,极是错愕的瞪住她。
「让你这傲慢的臭小子露出此等表情,也算是种收获。」拐得你臭小子张口结舌,放不出屁了吧,哼哈哈哈!
管令荑勾唇,笑得好生诡异,加重语气重复道:
「你可别发楞啊。我说啊,我可是特地来接你回去的。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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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臭小子得罪的人实在太多,想知道谁要你的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猜到,为了先保住你,我得放出假消息混淆对方,让他们以为你真的已经死了……说我侵占家产也是取信於他们其中一个重要的信息。」还有顺便恶整你这个不认姑姑的狠心侄子。管令荑省略唯一的私人理由,挑眉从容地在舒适的马车当中,双手交卧安坐。
「……那么究竟是谁想杀我?」管心佑位在她对面,从没想过自己能有乎心静气和她交谈的一天。
「是收受贿赂的官府……和徐达。」她半拾眸,见识他的反应。
「徐达?!」管心佑果然讶异地反问,非常意料之外。
他所认识的名门公子,徐达和他交情最久,也从不曾表现出对自己的反感,如今怎么……
她察觉他的沉默,扬眉笑出声来。
「徐达他爹也是当官的,虽然只是小小的九品典仪,但人总是喜欢往高处爬,地方官他们家也认识不少了,所以当那群贪官想要教训你的时候,你那酒肉朋友就很不客气地把你出卖了。」不然官府怎会知晓臭小子那日谈生意会经过那里?「我说你这臭小子做人可真失败,这么容易便被人背弃当楼梯踩了去,不过也罢,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那种称不上朋友的东西早看清早好,你也算是学个教训。」像个先生般对学子指点著。
管心佑真是很厌恶她说话老夹枪带棍,字句都在敦诲他。但他此时却难得隐忍,因为他如果表现不满,这女人一定更恶劣,她会愈说愈故意。不晓得为什么,虽然他们一点也不亲,但他就是清楚地拥有这种感觉。
再者,他也还有许多问题,不宜现在动怒。
「你为何如此帮我?」他直视著她,也许是第一次,但毫不回避。
管令荑望著他。她在他六、七岁之时就嫁出门了,没想到不过一转眼,那毛头小子竟长得那么大,而且那双漂亮到有些讨厌的眼睛还有点像她……她脸拉长,不觉得哪里高兴。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啊?无情无义没血没泪,把亲人当成敌人看待。」就当是环境使然,他也太过火了,根本是大少爷养成的个性扭曲。「你知不知道娘疼你和疼你爹疼到骨血里头去,而我和姊姊们从来不曾感觉过娘亲的爱。不过就算是那样,毕竟我曾经姓管,而你,是我弟弟的儿子,想改都改不了。」
管心佑无语,因为他是受宠的那个,所以不懂她的心情。
她续道:
「本来嘛,我想娘过世府里一定乱成一团,便想来看看有什么能尽力的地方,没料你臭小子又给我摆脸色……你可别瞧不起我,我的丈夫待我很好,我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或许生活没有你这么富裕,但银子也够多了,天天都很幸福。」所以她这次前来搅到浑水真是没事找事。她睁大美眸特别强调自己的美满,意图让他羡慕,并且要对她的此番辛苦怀著无上感谢。「你的那什么财产,根本不需要。就留给你臭小子锦衣绒裤,抱著进棺材最好。快点叫我声姑姑来听听,尊敬长辈一点!」
管心佑终於忍不住冷哼,驳斥道:
「你办事不捎个消息,让我在扬州吃苦那么久,有什么脸要我尊敬。」
她一点都不脸红地道:
「要你臭小子吃苦是训练你!让你尝尝世间冷暖!你要心存感恩才对。」说得十分慷慨,掩饰她就是要整治他的目的,这趟回来只让他摔断腿实在太过便宜。
「感恩?你?」他死都不愿意。
「你什么你啊?没礼貌的臭小于!要吵就来啊!」横眉竖眼的。
……他们两个这一生都不会合得来。
管心佑告诉自己别跟个妇人一般计较,暗暗吸口气,他-想到个不对劲的地方。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活著?」
「那又如何?」她口气不佳地反问。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的?」他质问著,开始怀疑她的说词。
管令荑却没有很生怒,宛如早就预料。抱胸道:
「你不信任我就算了,但好歹也该相信你身边的那个丫鬟啊。」她玉手指指後头跟著的另外一辆马车。
他望过去。「……结福?」
「她在找到你的当天,就立刻写信给我,说你平安,其余大概是为了保你安全,什么也没提。」不过,凭著管府的钱力和能力……再加上她这方的助力,想找出他的藏匿之处,也不是那么困难。反正是只要人还活著,就一定有线索可以怞丝剥茧。「比起你来,她可说是相当相信我了,夺取基业的事情不算,她捎信给我,就表示她认为我并非加害於你的人。」那个丫头,只是体贴地想让她得知自己的亲人安然无恙吧。
管心佑睇著飞扬的沙尘,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前日,他还在想著自己或许要跟她过一辈子,虽然是屈就,虽然并非最甘心的选择,但对他来说却最方便。
而现在,他却在回京的途中,脱离那偏僻简陋的房间。
把她带回去是义务,可是之後呢?她若挟恩要他给予什么报偿那又该如何?
……或许他可以答应娶她为妾。只是妾。
她成为夫人,不必再成日忙碌工作,只需懂得享受,这是何等有幸。
不过,也就这么多了。
「你能安然坐在这儿,也要谢谢人家。」管令荑已经探听大致的来龙去脉。「我真是喜欢这丫头啊……如果可以跟著我该有多好?」怎么这种好事会被臭小子占去,实在老天瞎眼,太不公平。
马车窗外的景物往後飞逝著,管心佑并没有仔细地听闻管令荑的说话,仅是在心里任意安好结福可以得到的位置。
却没发觉自己这样的决定,竟是隐含著把她留在身边的念头和打算。
他就是这般自以为是,任性自私。
只是认定结福非他不可,却遗忘自己做过太多伤害对方的事实。(全本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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