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忘了拿下眼镜。」黑凌霄一叹,长指勾下她鼻梁上的镜框。
除去碍眼的镜框,她小巧的脸蛋瞬间明显了起来,又酣又困又无防备。虽然她不是黑婕那种上等美女,但鼻眼眉宇都有她自己的味道,是属于值得细细品味的耐看型。
从第一眼见到她,他就有这种感觉;经过这么多年,他还是抱持同样的评语,没多一分,也没少一分。
女大十八变,这句话不见得适用于每个女孩。
眸光流连在她脸上,他缓缓念着数字,越念笑意越浓。
一、二、三……三十、三十一……四十七……五十九……六十四、六十五……
「粉刺真的好多……」
※※※
「这种药水真的很有效耶!才几个星期,他背上的烧伤都好了大半,你多做几罐给我。」黑盼盼握着掌心那罐不过30CC的药水瓶,好珍惜地将它收进口袋,一面对用手术刀削苹果的黑袍医生说话。
他是个莫约二十六岁,相貌端正,湛蓝似穹苍的双瞳很是温柔,深邃五官带有几分外国血统,但中国人黑发黄肤的成分更多,且身材颀瘦高挑的男人。
「拿东西来换。」苹果清脆的惨死声在上下两排洁牙间含糊,黑袍医生优雅得近乎诡异——至少黑盼盼不觉得拿手术刀削水果有什么美感。
「我们当哥儿们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言下之意是,她黑盼盼肯夸奖他调配的药水好,就已经很给他面子了。他还敢跟她讨赏?!
「亲兄弟明算帐。」何况是连拜把都没的哥儿们。
「拜托,我拿爱人当你的新药实验品已经够委屈,没跟你申请实验费也够义气了,你还反过来勒索?」
「那就不要试呀。反正对我而言,这种药的效用好不好又怎么样?烧成一块焦肉的人又不是我。」黑袍医生笑容可掬,拔了一颗葡萄给她——当然不是分食给她,而是要她替他剥皮——黑盼盼读得一清二楚。
她暗暗咬牙,「你要换什么?」接过葡萄,她用力将它剥个。
他偏头想想,边享受她呈回来的葡萄肉。「你最近刚写好的那个程式。」口气还挺勉强的。
果然!她刚刚就听到他心里的打算,会询问他要换什么只是意思意思。
「你不是个密医吗?这种东西你又用不到!」那个程式是用来潜入各大网站偷资料,一个医生有什么搞头?还不如她送他两三颗止痛药来得实际。「不然这样,我让你整袋手术工具都浓缩在笔管大小的银杆子里,以后你出门就不用大包小包,一根笔就搞定。」很方便吧。
听起来很实用。「好,就换这个。」至少比起上回的「自动切肉器」有用。之前试用的病人个个像削坏的苹果,被切肉器切到只剩下骨头,一点也不好用。
「还有没有去疤的药水?」黑盼盼才问,立刻读到男人心里那句「有,拿东西来换。」
她为之气结,但为了黑凌霄,又不得不向黑袍医生低头。「换换换,我什么都换啦!」麻烦死了!「你还缺什么啦!」
「短脉冲二氧化碳雷射系统。」用雷射光束动手术比锯子又快又好,还不会有碍事的金属屑到处喷射。
「卫星导航要不要?」黑盼盼没好气地问。
「我只是个密医,要卫星导航做什么?」黑袍医生笑着反问。「不过如果你要我替你调左旋维他命C来涂抹你的黑眼圈,我可以考虑让你用卫星导航来换。」如果不是认识黑盼盼这么久,他会以为眼前这个女人是哪号可怜受虐儿,被打出两圈熊猫眼。
「我弄一套卫星导航给你的费用,还不如直接拿去整型。」还可以垫鼻垫下巴垫胸哩!
「也行,我也在替人整型。」黑袍医生递上一张与他的衣着一样墨黑色的烫金名片。
「你不是脑科医生吗?」她记得他上回给她的名片是红色的!
「红色是脑科,白色是牙科,黄色是骨科,蓝色是眼科,橘色是小儿科,绿色是耳鼻喉科,灰色是——」他亮出七彩名片。
「难怪你是密医……」灰色是妇产科?好样的!她突然觉得坐在她面前吃苹果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间医院,会走动的医院。「我替你设计一张高科技名片,正面看是脑科名片,侧十度看是牙科,再侧十度是骨科,以此类推。」这样可以十八种名号全融合在一张,不用一出门得带十几二十张名片。
「用左旋C换吗?」听起来很划算。
「不,换可以更快治烧伤的药。」
黑袍医师沉笑,「盼盼呀,我发现你真的对那个男人很痴心,已经开始迈入智能退化的阶段,做什么事都将他搁在首位,有鸡腿他先啃、有饭他先吃、有水他先喝的地步了。」
「他不吃鸡肉。」同类相残,于心何忍。
「这不是我要表达的重点。我现在要是剖开你的小脑袋,会不会有一大堆爱心符号狂喷出来?」恋爱中的人,连血都是蜜糖。
「狂喷出来的只有涌泉般的鲜血。要是剖的技术不好,可能还有脑渣吧。」拜托,他剖过的脑比她吃过的榴-还多,脑壳里塞些什么碗糕,他比她清楚吧,竟然问这种蠢问题。
「小天才,想这样转移话题呀?」
「是呀,不想和你聊这种事,你又不是心理医生。」她有必要向他告解吗?
「紫色的。」他掏出另一张名片,医师身分又添一个。
「好啦,你这间综合医院!」受不了受不了,他心里的骄傲声音怎么这么吵、这么大声,害她想捂住耳朵拒听了。
「又在偷听我心里的OS噢?」她那种厌恶的表情好可爱呢。「不能听得太仔细噢,不然你会听到我在说爱你。」
黑盼盼脸上没半分惊喜,没多大兴致地道:「不要在能读心的人面前说谎。你的嘴巴骗得了人,心可骗不了。」当她是那种蠢女孩,随随便便口头说说就能迷住她吗?谁会对一个嘴上说着甜蜜情话,心里却不断喊着别的女孩的家伙心动呀?
「听说你听不到他的心里话?」黑袍医生突地问。
黑盼盼跟上他转移问题的速度,颔首。
「所以他心里想什么,你也摸不透?」黑袍医生又拔了颗葡萄给她。
「嗯。」黑盼盼剥完皮,将葡萄塞回黑袍医生的嘴里。两人就一直重复着这个动作,一边闲聊。
「听习惯了别人的真心话,面对这样的他,你会不会很惶恐?」吐掉葡萄籽,黑抱医生再接下第三颗、第四颗葡萄。
「嗯……」惶恐这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该怎么说呢?她是有些高兴不能清清楚楚听到黑凌霄的心,这样可以让她慢慢摸索,而不像对待其他人,只要集中精神就能将对方的心思挖得一乾二净,无论好的坏的,半点也隐藏不了。
就因为她习惯用如此小人的方式去摸透别人,面对全然无法看透的黑凌霄,她就好心慌。想懂他,他拒绝她的靠近;想爱他,他却不给回应,让她茫然。
「这样也好,不然哪天你们接吻时,他嘴上说『宝贝,你好甜』,心里却想着『你有没有刷牙呀?!』时,口中全是『你身材真好』,心中真正浮现的却是『我找不到你的耶,天呀,该不会是个男人吧?!』你光听就消火——」
黑盼盼想笑,因为黑袍医师点起了她某些记忆。「我真的有听过这种情况耶!有一回我去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她的男朋友就是这样心口不一,一面夸她漂亮,一面又在内心嫌她像只万峦猪脚。」最厉害的是她男朋友脸上功夫了得,看起来十足诚恳,哄得那位女性友人心花怒放,独独她黑盼盼冷眼旁观,一边唾弃那个男人做一套想一套,简直恶心。
「那是因为你能听见人的真心话。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都没有这种神技,所以虚伪造作、口是心非、阳奉陰违都是可以被接受、都是被准许的。有时善意的谎言是需要的,就像一个辛苦怀胎十月的妻子问她的丈夫『我怀孕的模样是不是好丑?』就算这个丈夫认为她和一只鼓着肚子的青蛙有百分之百的相似度,也一定要回答『不,怀孕的女人最美了。』这是虚伪吗?也算吧,但是出自善意。而那个妻子因为听不到真话,所以她开心,这就够了。」黑袍医生支着下颚,弯眼在笑。
「我如果是你老婆,我一定会哭的。」鼓着肚子的青蛙?够狠。
「所以你还是去找一个听不到内心话的男人比较好,不然很快你就会来找我了——精神科密医。」他再递上一张金色的名片。
还递名片呀?!撇撇嘴,黑盼盼还是收下了。
「没错,一会儿真话一会儿假话,光想都觉得累。」黑凌霄果然是她的真命天子。
「你真的是因为听不见他的OS才爱上他的?」
当然不是。
她就是因为听见了他的真心话,才会爱上他。至于为什么越来越听不清楚他的心音,直至完全消失,她不知道。但是爱意已深深植下,不会因此而减少。
「maybeyes,maybeno.」黑盼盼很高兴黑袍医生不像她一样能读心,所以她可以隐藏自己的心意,不用坦白。如果今天角色对调,她一定会觉得很苦恼。「对了,跟我这种人说话,你会不会觉得压力很大?」
「压力?你是指心里想什么都被你偷听得干干净净?」
「对呀。我一直不喜欢让人知道我的异能,否则大家只会对我避而远之。你是少数了解我的不同,还愿意和我当哥儿们的珍禽异兽。」可以算在保育类。
「还好啦。你不知道有些人很高竿的,嘴里讲的、心里想的都不是真心话,所以就不用怕被听光光。」
「你在说你噢?」
黑袍医生笑容可掬,却眯起了那双蓝色眼眸,像默认,又像在反问她——你说呢?
「你的大老鹰醒了。」黑袍医生听到隔壁房间有脚步声传来,虽然轻巧,但不是完全无声,似乎是觉得大厅的对话吵到了他,也可能是……黑盼盼和陌生男人交谈令他不悦吧。
闻言,黑盼盼立刻弃友从爱,将手里那颗还没来得及剥干净的黑紫葡萄塞到黑袍医生嘴里,起身跑向隔壁房。
甫扭开门把,就见黑凌霄已经站在门后,着上半身,腰部以下围着酒红色薄被,身材比例匀称,有希腊神-的味道。
「我们讲话太大声吵到你了吗?我马上赶他出去。」黑盼盼打算消灭第三者。
喂喂喂,见色忘友的道理我懂,可不用实施得这么彻底好不好?黑袍医生心里的话传进了黑盼盼耳里,但抗议无效。
「他是谁?」黑凌霄没发现自己的口吻多像个刚下班回来,瞧见美丽的妻子与男人共处一室而冷冷询问的丈夫。
「他呀……家庭医生,不重要的角色。」黑盼盼要黑凌霄直接视黑袍医生如无物。「我替你擦药。刚刚才送到的噢。」至于送药来的那家伙,可以继续无视。
那个黑袍男人,不只是个医生那么单纯。至少他与黑盼盼间流转的氛围不同……黑凌霄眯眸的模模像狩猎的鹰,咬锁着黑袍医生交迭长腿落坐的方向。
「我是家庭医师。」黑袍医生接收到黑盼盼的挤眉弄眼,很配合地附和黑盼盼替他临时虚构的身分。笑了笑,他自己扒葡萄皮,吃果肉。「所以,我也常帮盼盼做做触诊、检查有没有侞癌、子宫颈癌……再不就是打打针这类的小事。」
「触诊」,翻译为全身上下摸透透。
「打针」,翻译为必须像扒葡萄皮一样扒掉她的裤子才能进行的工作。
黑袍医生脸上正写着这样的说明——
「这家伙……」黑盼盼沉吟了。她不用读心就能看穿黑袍医生的企图,相信黑凌霄也被他误导了。
她挽住黑凌霄的手,「别理他,他只是个无照密医。触诊?他连根寒毛都没碰过我。相信我,我才不敢将生命交到他手上咧。」
「盼盼,你这么害怕,还敢将爱人烧成锅巴的背交给我治疗?」
砰!
回应黑袍医生哂笑的,是黑盼盼甩上门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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