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语只当没看到原溶的窘态,娓娓道:“您借给我银子,就当买下西院了。
“这宅子,亭台楼阁园林样样齐全,想找更好的,真不容易。先前的主人家,对营造颇有见解,建宅时花费甚巨,更曾专程去京城请教过造园名家黎郡主。后来遇到难处了,才忍痛低价出售。
“我买下的时候,共花了七万两,修缮又花去一万余两,有账目可查。共计八万余两,抹去零头,一分为二,您给我四万两就行。
“我放在西院的那些瓷器、摆件儿、家具,都给我送回来,转手就能卖出去。你们如果想留下,照市价走账。
“不着急,七天之内跟我清账就行。到时候我把那边的地契房契给您。
“要是你们觉得价高,也没事,腾出来,我卖给别人。”
原溶这才明白,她是用宅子跟他置气呢。缓了片刻,他强笑道:“你缺银钱,我们理当帮衬。什么地契房契的,你只管留着。我这就回去给你筹备银两。”语毕,转过胖胖的身形,慢悠悠地下楼去。
陆语看着他走远了,坐到屋脊上,环着膝望着天发呆。
无忧跑进院门,用力扬着手里两封信,高兴得语声都有点儿变调了:“小姐,信!您想看的信!快下来吧!”
陆语腾一下站起来,却是一阵天旋地转,她连忙慢慢地坐回去,打手势让无忧上来。
不消片刻,无忧来到她身边,关切地问:“小姐,您怎么了?”
陆语按着眉骨,低声道:“稍后你拿着以前的方子,去找济仁堂坐堂的大夫,让他给我做些去火的药丸。”
“是。”
陆语缓了一阵子,拿过信件,展开来看。
解奕帆没有食言,两封信都是报平安的家书,字迹有些潦草,都答对了她的问题:她最喜欢的古琴的名字是夏莺千啭,她近来最想要的配饰是价格高昂的鸳鸯手镯。
只有他们才知道答案。
字里行间,他们列出了她平日一些衣食起居、琴棋书画方面的喜好。姨母说的全对,姨父则说错了两处:一处说她喜欢吃京城的鸭梨,一处说她喜欢茉莉茶。
信末,叮嘱她不要记挂他们,千万照顾好自己。想说的应该特别多,但不被允许。
陆语眼睛酸涩难忍,眼底却是干涸一片。
情绪平静下来的时候,已是午后。她和齐盛坐在书房,研究两封信里有没有线索。
解奕帆、解明馨都是饱读诗书的,这种信件中,不会出现藏头藏尾之类的提示。
两个人找来找去,目标锁定到了傅清明说错外甥女喜好的两处。
这到底是真的记错了外甥女的喜好,还是提示,不得而知。
姑且当做提示。
但是,京城的鸭梨、茉莉茶之间有没有联系?当做有的话,可以想出好几种:水果铺挨着茶铺、茶摊,卖梨的摊位临近茶铺、茶摊……诸如此类。
广济大街一带细致的地形图早就描绘出来了,陆语和齐盛在图上找出符合猜测的地方,安排人去排查。
启用的那些备用人手,是父亲留给她的。父亲弃文从商时,世道不是如今的安逸太平,便物色了五十名人手,又聘请一位做过镖师的高手悉心调/教。
父亲过世后,那时还很年轻的齐盛担任陆氏大掌柜,好几次防患于未然、困境中找到出路,那些人手功不可没。
她在长安定居后,齐盛和她商量之后,将那些人另行安置,给予丰厚的银钱,为的就是提防祸事发生时,没有可靠的人手可用。
父亲虽然已经离开,却一直在保护她。
父亲做的很多事,其实都在告诉她:如果没有成为真正的财、势都雄厚的人,手里的财帛就一定会被人觊觎。
可她呢,直到现在才真正领悟。
怎么会这么蠢……
陆语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中途又停下脚步,望向齐盛,“是我连累了姨父姨母。”
齐盛立即反驳:“局势尚未明了,断言原由为时过早。”
陆语看着他,笑容恍惚,“我只是在想,或许,不是谁都适合过烟火岁月。”
齐盛心头大急,知道她动了遁入空门的心思。也许此事过后,她便要回到陶真人身边,潜心修道,再不问世事。
他对她改了称谓:“东家,老东家在世时曾对您说过,与亲人的生离死别,不要一味反思自己有没有过错,要多想想对方的过失。您还记不记得?”
陆语牵了牵唇,轻声说道:“记得。
“爹爹说,要走了,不会再回家。我哭着缠着他问,是不是我不听话不懂事,他才不要我了。
“他跟我讲了这道理,又说是他和娘亲对不起我。
“没两日,他走了。师父带我离开江南的家。
“我想了两年都没想通,爹爹娘亲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我。直到师父告诉我,爹爹那些话的重点,应该是在告诉我,什么是生离死别。”
几岁的孩子,如何走出丧父之痛的,只有她自己知道。泪水涌到眼底,齐盛竭力忍着。
陆语却是神色恬淡,“我太贪心了。师父待我那么好,还不知足,要亲人、要亲情。”
停一停,她微笑,“以前以为,爹爹走之前、之后,没有谁比我更难过,每天都哭着入睡,哭得现在都没有眼泪了。
“不能再照顾亲人,亲人因为自己孤单、无助、受磨折……那时候,爹爹该有多疼?”
齐盛再也没办法克制情绪,背转身,擦去猝不及防掉落的泪。
转回身时,她已离开。
.
三月十八,申时。沈笑山负手走在长安城中。
远见画桥烟柳,桃李争春;近见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这盛世祥和景象,却不能让沈笑山生出愉悦。
沈家在陕西的字号是“和”,来到长安这两日,他在和字号一些铺子转了转,发现的以次充好、店大欺客之类劣迹和经营问题,够记一本儿账了。
跟大掌柜、二掌柜提出质量问题,一个个比他还有理,梗着脖子说在长安同行之中,货品成色是最好的,别处怎样,他们管不着,谁看着别处的好,就去别处买。
气得他。
当然,也是那些掌柜不认识他的缘故,都当他是闲得横蹦有意挑刺的书生。
这些也罢了,让本地大掌柜、大管事照章程处置就行,另外一件事,让他窝了一肚子火。
自终南山到长安途中,他听一名道士说了玉霞观拆屋重建的事。
得知方丈已将那些可遇不可求的桐木、梓木全部许给了一位陆大小姐,虽然失落,也遵循着万事随缘之道,唏嘘之后,为对方庆幸。
就是这件事,这两日反转两次——
昨日,玉霞观的人通过和字号长安大管事传话给他:不知何故,陆小姐不要木料了,方丈听闻他在长安,拱手相赠。
他大喜过望,当即去观中致谢。
方丈说,寻常人不知那些木料是无价之宝,路途上怠慢甚至损坏了,便是暴殄天物,是以,必须由玉霞观安排的人护送,他只等着接手即可。
他自是没什么好说,再次道谢。
今日,陆小姐派管家把玉霞观拆下来的桐木、梓木全部带走了。
当时方丈不在,主事的道士阻拦,她的管家说你们方丈正跟我家大小姐品茶下棋呢,他同意了。说完出示了方丈常拿在手中的阴阳环。
道士不疑有他,便由着管家带人运走了木料。
过了一个时辰,方丈回去了,听说后苦笑,说前两日陆小姐过来的时候,他把阴阳环赠给了她,今日是去了城中,却没见过她。
如此,他空欢喜了一场不说,还有种被人戏弄了一场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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