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辞。
“把他带走。”陆语指了指解奕帆。牵系彼此太深的两个人,放在一起讯问,益处与坏处几乎持平。她要单独讯问他们。
解奕帆似乎早就料到,没有反应。
解明馨的惶惑恐惧更重。
一整夜的讯问,经了几次手段不同的刑罚,解奕帆与解明馨的说辞仍与最初一致。
“就算有那个人,他们也是抵死都不肯说了。”陆语叹着气说出结论。
林醉、罗松、景竹都难掩沮丧之色。
陆语说的没错。他们看过的人已经太多,以解家兄妹的心性,能捱过这一夜,日后就算施以更残酷的刑罚,口风也不会有所改变。
要么就是陆语多疑了,要么就是他们为了更不可告人的秘辛选择嘴硬到底。甚至于,从一开始,他们就想到了今时今日,准备好了这番说辞。
沈笑山也清楚这些,对陆语道:“接下来,交给杭七。如果他的种种手段都不奏效的话,那就不用指望了,要从别处下手查证。”
言语不多,却已表明他也相信解家是被人指使的立场。
一行人离开地牢,走向马车的时候,沈笑山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朝阳。
今日,是三月二十二。吉日,诸事皆宜。
算起来,他与陆语,缘起至今不过六天而已。可是为什么,他却有一种已和她相识很久很久的感觉?
在她,不需问,六天就是六天。念及此,他不免悻悻然。
回到家中,陆语先后去给姨父姨母请安,说了一阵子话,告知的都是让他们宽心的事,别的只字不提。
早饭她是和姨母一起用的,胃口很好,就着酱菜,用了一碟子水晶包、两小碗黑米粥。
原敏仪却不能忽视她眼下浅淡的一抹乌青,关切地问:“昨晚是不是整夜没睡?”
“是啊。”陆语笑盈盈道,“抓到那些人了,得赶早去问问原委。”
“这件事……”
“您就别管啦。”陆语拉着姨母的手撒娇,“有齐管家、沈先生和我师妹支招,我不会行差踏错的。”
原敏仪怜爱地搂过她,“真是苦了你。说起来,你是怎么说动沈先生帮衬的?”
陆语违心地道:“不是有玉霞观的方丈帮我引荐么?我想见他并不难,他又有侠义心肠,便来帮我了。”
“这般情形,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原敏仪不疑有他,语带笑意,“真没想到,沈先生是那般出色的人,品行就更不需说了。”
是啊,品行是不需说的。他所有的好,天下人都知道;所有的心狠歹毒睚眦必报,都用在她身上了吧?——陆语打心底认为,自己是十年甚至百年不遇的倒霉鬼。
说起来,卖身契、生死文书,要怎么样才能拿回来?
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很通情理的,不然也不会帮她那么多了。
嗯,想法子讨他欢心就是了。要是这样行不通,就厚着脸皮请师父出面。不管怎么着,她在长安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总不能真的卖给他之余还把性命交给他。
卖身契,意味的是要余生在他跟前为奴为仆;生死文书,意味的是她不论怎么个死法、死在谁手里,只要他认可,谁追究都没用。
她是无所谓,可姨父姨母齐盛等人怎么受得了?
陆语回到绣楼,睡到午后起身,用过饭菜,唤无暇去请沈笑山到月明楼。
沈笑山身着一袭净蓝色粗布长袍。样式寻常,颜色寻常,穿在他高大挺拔的身形上,便出奇的好看。
陆语在楼前凝望着他,微笑颔首,转而取出钥匙,带他走进月明楼。
一楼屋宇全部打通,用来存放、切割、打磨木料。自玉霞观而来的那些可遇不可求的木料,已妥善安置起来。
沈笑山凝了陆语一眼,目光中有赞许。即便是他,也不会有更好的安置方式。
二楼分成里外间,存放着她和傅清明、原敏仪夫妇往年觅得的好琴。
是好琴,却非趋之若鹜的名琴,陈设也没有亮眼之处。
三楼与一楼一样,几间屋宇打通,却布置得颇有韵味:
南北两侧琉璃窗前,是一座一座的屏风——乍一看是落地镶嵌起来的字画,实则是一幅又一幅并排而立的刺绣,纯白底色,绣以当世诸位名家的行书、楷书、草书。书法无一不精妙,绣工无一不精巧。
沈笑山的心完全静下来,一幅一幅,驻足赏看。
他甚至看到了至交唐意航和自己以往的笔墨。
这样的氛围,平和至极,安宁至极。
陆语启动在琴室单独设立的机关。位于东侧的密室缓缓打开来。
沈笑山循声望去。
“以往并不会委屈这些琴栖身密室,如今情形不同,只得如此。”陆语站在密室门口,浅笑着示意他进门看。
沈笑山颔首,缓步入内。
居中位置的琴台上,有一张古色古香的琴。
神农式,鹿角灰胎,髹黑漆,斑驳着修补创痕的红漆。
桐木琴面,梓木琴底。
他走到近前,凝眸细看。
琴面上有流水断。一般来说,长期弹奏的琴,过百年才出断纹,除非作假。辨别真假,也容易。
他抬手抚琴。
侧耳聆听,琴弦没发出任何杂音。
流水断深而清晰,抚琴时的触感却是整齐平滑,感觉不到纹路。
他手指离开琴弦,细细查看琴的每一部分。
位于琴背的龙池上方,用小篆刻着琴的名字“夏莺千啭”,龙池下方有四方印章,右侧有铭文。
种种细节相加,足够让他确信,眼前的,便是至交唐意航一直苦寻的那张古琴。
“夏莺千啭。”他念出这个名字的同时,那首诗浮现在心头:
菱透浮萍绿锦池,夏莺千啭弄蔷薇。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
陆语款步走上前来,问:“先生以为,这张琴价值几何?”
沈笑山反问:“你以为呢?”
陆语拒绝回答:“琴在我手里,我在问你。”她打手势示意他下楼——他们就不能说话,一说话就要牵扯到利益得失,这些事,不该在这地方谈及。
沈笑山与她一起往楼下走去,期间温缓地道;“最在乎琴的时候,这琴自然是无价之宝,何况又是我至交想得到的。但是,遇见了更在乎的,这琴的价值,就不好说了。”
“嗯?”陆语不懂。
沈笑山停下脚步,深沉而温柔地凝视着她,“我想,我遇见了最在意的人。其他一切比起她,都算不得什么。”
陆语微微侧头,端详他片刻,继而轻快一笑,“琴不值钱了没事。宅子下面的暗道密室,先生不是很有兴趣么?我为先生引路,这就带你去瞧瞧,今日必不会再出意外。”
“……”沈笑山蹙眉看着一脸无辜的她。她是真没听懂他的意思,还是故意装糊涂?要是前者,是有多笨?要是后者,是有多坏?念及上次在地下的事,他眉宇舒展开来,“上次的意外是什么?你咬我?”
陆语闻言,面颊烧得厉害。她所说的意外是自己体力不支由他送回地上,他所说的却是那件完全可以忽略的小事。“那……不是你气得我么?”她底气不足地辩解。
“……”他气她?他怎么气她了?沈笑山认真反思着。
陆语的注意力却已转移,凝着他的领口,讷讷地问:“你,那儿,还疼么?”
沈笑山嘴角一抽。这都哪儿跟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