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知道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程水莲仰起头,望著面无表情的他,微哑的嗓音几乎被淹没在热情洋溢的乐声中。全\本/小\说/网钢琴声应和著她紧绷的心音,敲打著猛烈的节奏。
齐京微微敛眸,肩头随著舞曲的旋律与她的迅速碰撞,又分离,俊颜凌厉一偏,以眼角余光瞥她。
「我需要知道吗?」线条优美的薄唇轻巧一扬,噙起的笑意到达了绝对零度。
绝对零度的微笑。
她心一凉,凭藉多年来培养的默契跟随他行进的方向,击掌、旋转、撇头,她不看他,正如他也未将视线落定她身上。
乐声渐渐敛了激昂,小提琴拉出了男人遭受背叛的苦痛,他霸道地揽住她的纤腰,强迫她後仰,深若寒潭的瞳箝制住她。
她呼吸一窒,忽然有股冲动想解释,「京,你听我说——」
嗓音未落,他便以一个潇洒的姿势推开了她,她站直身子,美眸朝舞池畔围观的众人送去勾魂的眼神,心弦却如琴弦般疼痛地揪紧。
这是探戈,是纯粹属於男人与女人的舞蹈,撩人、浪漫,却也充满对抗意味。
在每一个送往迎来的舞步间,他带领她,命令她;她服从他,却也反抗他。
探戈,是服从与反抗矛盾交织的舞蹈,是热情也是苦痛,是狂恋也是惆怅,是彼此爱慕也彼此伤害。
探戈的精髓韵味,在於男人与女人的对抗。
可她,能与他对抗吗?
多年来,总是她被动地接受暗示,总是她柔顺地跟随他每一个动作,总是她配合他跳出让人惊叹的美妙舞步……
难道,她不能与他对抗吗?
灰姑娘,永远只能由著王子来摆布吗?
「我要你听我说,京。」她加重了语气,「那天晚上是Fanny拉我去的,我以为只是普通的社交派对,没想到那里——」
「嗑药、杂交,最後还搞出一条人命?」他接口,语气与神情同样平静,平静得教人惊惧。
她容色一白,全身肌肉不觉绷紧。
「放松。」他低声命令,「别忘了我们正在跳舞。」
是的,他们正在跳舞,正在这虚假的上流社会进行一场虚假的表演。
她闭了闭眸,强迫自己重新跟上节拍,「我真的不晓得怎么回事,那天晚上我喝了一点酒,到那里时已经醉了……」
「你不在那里。」淡定一句话,夺去了她的呼吸。
她愕然瞪著朝自己逼近的黑眸,「你说什么?」
「你那天晚上不在那里。」
「可我……明明就在——」
「只要有钱,你可以在任何地方,也可以不在任何地方。」
他的意思是,他打算用齐家的财势为她买来不在场证明吧?
她手心泛出冷汗,「京,那个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当然。」他微笑,笑意却不及眼眉。
她心跳一停,好半晌,抹上艳丽口红的唇才逼出细细嗓音,「其实你……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清白的,对吧?」
他不语,手臂一扬,试图揽过她的腰。
她不著痕迹地踏开一步,秀颜高傲一撇,躲过了他。外人看来会以为他们正进行一场男与女的探戈交锋,可两人心中却明白,她是在藉此表达抗议。
笑意在他嘴角冻结。
「我是清白的!」程水莲一宇一句地强调,仰望他的眸流蕴的是愤慨、是不服气、也是淡淡的恨意。
相对於她的激动,他仍然保持一贯的淡漠,「你当然是清白的。齐家的少夫人不可能跟谋杀扯上关系。」
冷绝的话语随著最後一个音符落下,热烈的掌声紧接著响起。
旁观的众人围了上来,男男女女,笑容既是羡慕,又掩不住微微的妒意。
「齐京,真是跳得太好了!你们俩简直是职业级的,参加比赛肯定没问题。」
「你说什么啊?齐京哪可能去参加那种不入流的比赛啊?」
「是啊。而且,他也舍不得让他漂亮的老婆抛头露面吧?」
顿时,一串笑声朗朗洒落,无数道眼光霎时集中在程水莲身上。
她咬了咬牙,敏感地察觉到这些眼神里暗含的嘲弄之意。经常出入上流社会的人大概都略有耳闻,身为齐氏企业下任掌门人的齐京,对妻子的保护几乎已到了严厉的地步。
他似乎仍当她是未成年的少女,甚至还立下了十一点前必须回家的门禁。
既不许她上班,也不赞同她和其他贵夫人一样经营慈善事业,只希望她乖乖待在家,必要时和他一起出门,演上一出夫唱妇随的传统戏码。
他管教她如此之严,偏偏还是锁不住她渴望自由的心志,那晚她放肆地沉醉酒乡,其实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满,可没料到竟会被牵扯进一桩谋杀案。
如此大的丑闻,也难怪齐京不惜动用齐家的影响力把一切给压下去。
她该感谢他吗?若不是他,她现在可能正在警局面对警察无情的质询;若不是他,她今晚也许要承受这些人更加恶毒的眼光。
一切都要感谢他吗?
颤著心韵,程水莲忽然感觉到胸口一阵窒闷,她扬起清澄丽眸,以一种属於齐家人的傲气流转周遭。
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她会很害怕这样的注视,可现在的她已不是当年那个胆怯少女了——齐京教会了她怎样戴上镇静的面具。
「其实只是雕虫小技罢了。」菱唇微扬,「凭我们两个这种水平,别说职业比赛,连业余的恐怕都过不了第一关吧,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没错。」齐京接口,深眸迅速掠过一道辉芒,除了程水莲,没人注意到他正对妻子表示赞赏。
「哎唷,两位,拜托你们别那么谦虚了好吗?」
「是啊,你们跳得真的很棒耶。」
「说实在的,你们两个到底练探戈练了几年啊?第一次共舞是什么时候?」
第一次?
这个问题令程水莲一愣,她眨眨眼,星眸一时漫开蒙胧。
是啊,他们第一次共舞究竟是什么时候呢?彷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十七岁。」略沉的嗓音淡淡扬起。
她愕然望向齐京,後者也正凝视著她。
「真的?那么早吗?」某人惊讶地嚷道,…坦么说,你们两个算是青梅竹马喽?」
她闻言一愣,直觉摇了摇头,「不,不算吧。我们……只是高中同学。」
「咦?高中就认识了啊。」
「嗯。」她轻应。
「在台北吗?哪一所高中?」
「在台东,一所乡下学校。」
「台东?」众人面面相觑,难以想像呼风唤雨的齐家少东竟曾窝在那鸟不生蛋的乡下地方。
「那时候我奶奶身子不好,所以我陪她在乡下住了几年。」齐京简单回应。
原来如此,怪不得一介无权无势的平民灰姑娘能有机会攀上高枝变凤凰了。
是错觉吗?她似乎能听见这些人心底的声音——他们在嘲讽她吧?
程水莲深吸一口气,扬起玉手下意识拂了拂鬓边一缙细发,腕上卡地亚最新款的钻石手链与秀颈上价值连城的项链相映成辉,衬得她因跳舞而酣粉的脸颊更加晕红。她旋过身,YSL红色礼服裙裾翻飞出吉普赛女郎的迷人韵致,瞬间攫住场内男性一致的注目礼。
「我们该走了吧?京,你明天还要飞去纽约开会呢。」她仰头温柔地凝望夫婿,不高不低的声调恰到好处。
「对啊,差点忘了。」齐京点头,嘴角淡淡勾起招牌微笑,瞬间迷倒一屋子女性。「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语毕,他扬起手臂,极自然地环住妻子纤细的肩,在众目睽睽下,潇洒悠闲地拥著她离去。
就连退场,他也如王子一般睥睨全场,气韵天成。
她涩涩苦笑,这一刻更加意识到自己不是个公主。纵使接受了这么多年的训练,她仍然无法在公众场合表现得同他一般气定神闲。
即便穿戴著名贵衣饰,也不过是个呆板的洋娃娃而已。
步入苍茫夜色,她抬眸,若有所思地凝望天际一弯新月。月,冷冷的、静静的、漫不经心地洒落一夜光华。
「我让你丢脸了吧?京。」
「什么意思?」揽住她的手臂一紧。
「我一直在想,也许你当年不该指定我为未婚妻。」她幽幽地轻吐。
「……那有什么不对?」
她转头,悲哀地望住他,「我配不上你。」
「配不配得上由我来决定。」他说,在穿著制服的司机打开车门後,近乎霸道地将她推进装潢豪华的车厢内。「回家吧,别想那么多了。」
教她怎能不想呢?教她怎能不介意呢?
比起出身於名门望族的齐京,她只是一个家世平凡的普通女孩而已。她没钱没势,从小在乡下长大,功课中等,个性又胆怯,在学校里还常被欺负,要不是她外公在齐家担任管家,他们两人怕是一辈子也不可能有所交集。
可当年如一颗星子般坠落校园的齐京却注意到她,还指名要她以未婚妻的身分住进齐家——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荒谬!
她何德何能,究竟是哪一点被他看上了?
多年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著她,即便两人结婚这么久,她仍无法释怀。
或者他要的,只是一个听话的木偶娃娃?他不需要她多出色,只要她愿意配合他就行。
他要的,不是她本人吧?他要的,只是一个能随他所欲塑造的齐家少夫人。他曾说过,与其奉家族之命娶一个骄纵无度的富家千金,不如亲自训练一个完美的妻子。
这就是当年他指定要她的原因吧?
而她,傻傻地将他的宠幸视为天下降落的奇迹,带著满腔仰慕与爱恋乖乖地服从他每一个指示、每一个命令——像个乐昏头的白痴!
坐在小厅的窗边,程水莲在心底毫不留情地讽刺自己,经过一番岁月流转後,她已逐渐认清当年的自己有多天真、多傻气。
她心甘情愿成为任他躁纵的玩偶,如今想反抗,也已经来不及了。
「真笨!」她喃喃自嘲,凭窗站起身,忽地一阵措手不及的晕眩。
怎么回事?贫血吗?头好晕啊!
她双手乱挥,急著想抓住什么来稳住摇晃的身躯,不意竟撞上窗台边缘,折断了指甲。
「好痛!」她尖呼一声,咬牙忍著指尖传来的剧烈疼痛,迷蒙著泪眼瞪住受伤的右手食指,涂著金粉的残破指甲与其他光鲜亮丽的指甲并列,宛如某种恶意的玩笑。
就好像灰姑娘不意闯入了属於公主们的盛宴——
「可恶!」她收紧右手,高声叫唤,「小翠!小翠,你在哪儿?」
「是,少奶奶,我在这儿。」听闻女主人的叫唤,年轻女仆匆匆赶来,「有什么吩咐吗?」
「马上要Lulu到家里来,我需要她!」
「Lulu?」小翠一愣,刚被指派专门服侍少夫人的她还有些弄不清楚状况,「Lulu是谁?」
「美容师!你不知道吗?快叫她来!」程水莲严厉地喝令。
「是、是,我知道了,我马上去。」见女王人神色不对,小翠连忙点头,急急退下找人去。
见女仆的背影淡去後,程水莲才觉得心情平静一些,她跌坐在沙发上,轻轻喘著气。
「怎么回事?你刚刚在大呼小叫什么?」责备的声调在她身後扬起。
程水莲身子一颤,急急站起身,迎向神态严肃的中年妇人。後者头顶著高贵的发髻,身著一袭特别订做的旗袍,美丽的脸庞明白写著不赞同。
「妈。」她轻唤一声,下意识敛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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