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每一次纪录,时间、场次、局数,她的记忆百分百准确,就连球员本人也无从反驳。
究竟是什么样的热情,让她能一一记下这些枝微末节?他难以置信地瞪她。这女人根本就是一部电脑──不,就连电脑资料库也未必收藏了她脑中所有关于豹队的记忆。
她没说谎,她确实是星宇豹的忠实球迷,也是十足狂热的棒球痴。
环视球员们个个瞠目结舌的表情,麦哲轮知道,她已逐渐收服了这群桀骜不驯的球员,而这令他既震惊又不悦,满腔复杂滋味。
待球员与媒体记者迷惘地步出训练中心,他更加确信,罢工风波就此结束。
「幸好。」温红小手拍着,一副如获大赦的模样。「我们有演员了。」星瞳朝他俏皮一眨。
他胸口一窒,瞪着她纯真甜美的娇态,心中恶意陡生,忽然有股想重重刺伤她的冲动。
「看来你执意要接下管理球队的职务。」
「嗯。」她用力点点头,期盼地望向他,「所以你愿意让我放手去做了吗?」
「我的确可以交给你,只要你完成上任的第一件任务。」
「没问题。」她又点了点头,像小狗般热切,「你要我完成什么任务?」
「解聘汪建麒。」他不带感情地。
「什么?」她一愣,容色刷白。「你要我……」轻颤的嗓音困难地自喉间逼出,「跟一哥解约?」
「这是总教练的要求。」他恶意地睨她,「他说既然你想接下球团经理的职务,就请你先办好这件事。」
「可是为什么……要解聘一哥?」
「为什么?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他冷声道,「他老了、体力不继了,去年的防御率糟透了,随便什么人都可以从他手中敲出安打。」
「可是──」
「球团不是慈善事业,我们不能永远留着没有建树的球员。」
温红无语,神情木然。是的,他说得没错,一哥近两年来的表现确实很不好,事实上,他也许真的该退休了。
「可是……」她捏紧拳头,「一哥是我的偶像。」
「现在不是你感情用事的时候。」他神色依旧淡漠,「你既然这么想当球团经理,就该料到自己迟早要面对这些。经理不光是要跟球员签约,必要时当然也得解约。」
「可是……可是……」她鼻间一酸,喉头哽咽,「我从小就看一哥比赛……」
为什么要这样逼她?为什么要逼她解雇自己最敬爱的球员?
她做不到,做不到啊!
墨睫颤然扬起,蕴着恳求意味的眸一点点、一点点地泛红。
麦哲轮一震。她要哭了吗?
瞪着那蒙蒙漫开泪雾的眸,他心跳加促,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年来,除了母亲与妹妹,女人的泪水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可为什么……他似乎见不得她哭泣,受不了她在自己面前掉眼泪……
「如果──」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狠下心,「如果你真的没办法做到,那就算了,我可以亲自跟他谈──」
「不!让我来。」她扯住他的衣袖,嗓音微颤,「这是……我的职责,让我来。」
他蹙眉望她。
「我会做到的,我可以……做到。」她吸了吸鼻子,展袖拭泪,「我只想先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让我去Bruce的灵前祭拜。」哀伤的眸凝睇他,「我想要……我需要跟他说说话。」
他默然。
「算我求你好吗?求你答应我。」她急切地、心慌意乱地恳求,剔透的泪珠盈于眼睫。
麦哲轮发现自己无法拒绝。
☆☆☆
麦礼成的遗体葬在麦家位于台北县山区的一座墓园,虽然地处僻静,却因修整得十分整齐漂亮,感觉并不荒凉。
雕花铁门、大理石墓碑,以及一株株浓荫茂密的大树,让温红联想起她曾在欧洲看过的那些墓园,心头不禁掠过一阵感动。
没想到在台湾也能见到如此庄严肃穆的私人墓园,Bruce能长眠于此,想必也十分快慰吧。
在麦哲轮的引领下,她来到麦礼成的坟前,献上一束高贵雅洁的白菊花,闭目默祷。
Bruce,我来看你了。她在心底对故友说道。你高兴吗?
冷风拂过,卷落几片枯黄的树叶,沙沙作响。
温红身子一颤,仰起头,任筛落树荫的冬季阳光柔柔圈住自己苍白的容颜。
她想故友是听到她的声音了。这温柔至极的阳光,也许正是他抚慰着仓皇不安的自己。
她喉头一梗。
为什么……要交给我这样的任务?Bruce。
为了什么,最清楚的人应该是你啊。低沉的声嗓仿佛随风朦胧拂过她耳畔。
是的,我明白。可是这样的责任太沉重了,我担不起。她心口微涩。
我只能托付你了,小红豆,就当是替我完成遗愿。
别为难我,Bruce,别这样。她眼眶渐渐泛红。
算我求。
「不要求我,别为难我,别这样……」泪水随着破碎的低喃滚落粉颊,她急急用双手掩住脸。
麦哲轮倏地全身僵硬。她怎么了?到他父亲灵前祭拜,真的那么令她激动吗?她究竟在心底跟他说了什么?为什么那张清秀容颜看来如此凄婉,又如此哀伤?
她跟老头到底是什么关系?不会真是……他的吧?
一股异样情绪在麦哲轮的四肢百骸窜开。那不是厌恶,也不是愤怒,那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就好像……就好像他在嫉妒些什么似的──
不!他猛然用力甩头。
他怎么可能嫉妒?这女人跟老头是什么关系都不关他的事!只要她别去烦跟妹妹,只要她不来觊觎麦家财产,他才不管他们俩是哪一种见鬼的「朋友」!
麦哲轮旋过身,不愿看这令他心烦意乱的一幕,只是,那一声声隐忍的细微哽咽宛如魔咒,不停地侵扰他心神。
他忽地发怒了。「别哭了!有什么好哭的?」
呜咽声立即停住。
他转回头,愤慨地瞪她,「哭能解决什么事?真不懂你们女人在想什么!」
她保持沉静,唯有轻轻颤动的肩头泄漏了她情绪的激动。
「别哭了!」他斥道。
「我……没哭。」她辩解,嗓音是教人不忍卒听的沙哑。
他懊恼不已,「还说没有?」
「真的没有。」她拚命摇头。
「说谎!」他不耐地低吼。这辈子最恨女人对他说谎!「转过头来!」
她挺直背脊,一动不动。
「我要你转过头!」
纤秀的身子慢慢旋了个角度,微仰的秀颜苍白得吓人,贝齿紧紧地、倔强地咬着下唇。
「别咬嘴唇。」他命令。
她听话松开。
他心一紧,瞪着丰润唇瓣上那枚深凹的牙印。她究竟用了多少气力强忍哭泣的冲动?真有这么难受吗?真这么痛苦吗?那无情无义的老头究竟是哪里好?
「你该死!」他低咒一声,突地展臂揽过她颈项,将那依然微微发颤的娇躯纳入坚实的怀里。
她身子一僵,「麦……哲轮?」
「你是白痴!」他烦躁地斥喝,「我这辈子没见过比你更笨的女人!」笨得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她没反驳,只是放软了身子,让湿润的脸颊紧紧贴住他温暖的胸膛。
他的心,跳得好快啊!那仓促的心跳像雷鸣,一记记敲入她心坎,教她头晕目眩,脸颊也莫名发烫起来。
奇怪,她在紧张什么?虽不明白自己的心跳为什么也跟着狂乱起来,但她直觉地知道,离开他的怀抱应该会好一些。
于是,她试着推开他。「你……放开我,我没事了。」
可他却不肯放,沙哑压抑的嗓音在她头顶上方扬起,「要哭……就哭吧。」
她一怔,「可是你刚刚还不准我哭的──」
「我现在准了!」他懊恼地低咆,更加揽紧她的纤腰,「你有什么委屈快点发泄出来,骂我也好,打我也罢,我都准了!」
她愕然抬起迷惑的眸,「我干嘛骂你打你?」
「你讨厌我,不是吗?恨我逼你做不愿意做的事,甚至还跑到我爸坟前来哭诉──」他一咬牙,勉力排开窜上心头的焦躁,「与其跟一个死人告状,还不如直接发泄在我这个活人身上快一些。」
她凝望着他陰郁的神态,心柔柔一牵。「不是这样的。」小手不知不觉抬起,抚过他线条严厉的脸庞。「我不讨厌你,也不恨你,更不是来Bruce坟前告状。」
「那你……来做什么?」
「我只是来寻求一点勇气而已。」她低声道,水瞳迷蒙,菱唇却扬起清甜微笑。
他不喜欢那样的微笑。「你的意思是我父亲能赐给你勇气?」凭什么?爱吗?他收凛下颔。
「他让我明白,为什么我该接下这个责任。」她细声道。
「为什么?」他很恼怒,「为什么他坚持要你接下球团经理的职务?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我不能说。」
「温红!」
「叫我小红豆。」她微笑,「如果我们要当朋友,就请你这样叫我。」
谁当她是朋友了?他瞠视她。
「我也叫你哲轮,可以吗?」她仰头问他,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麦哲轮无语。究竟是为什么?每回与她的对话,总会失控到最莫名其妙的程度?
「你不要生气。」她柔声央求,小手停在他紧绷的下颔,「虽然我不能告诉你为什么,可我要你知道,我并不后悔。」
他蹙眉。
「因为,你是个好人。」
他一震,不明白她怎会突发此言。
他?好人?她在说笑吧?或者,她是在算计些什么?
可那对深深凝睇他的眸是多么纯澄啊!纯净澄透,像皑皑白雪融成的湖,不掺一丝杂质。
「我会跟一哥谈的,明天就跟他谈。」白雪,染上了心伤的红。「你相信我,好不好?」
「你──」他望着那噙着泪光的眸,喉间一阵奇异的干涩。「真的行吗?」
「我行的,我能做到。」她垂下眸,语气黯然却坚决,「你相信我。」
他不语。
「哲轮?」
他不喜欢她这样唤他,太温柔,太亲昵,太……让他无所适从。
「你不相信我吗?」低哑的嗓音蕴着迫切。
「我拭目以待。」他强迫自己冷声说道。
「嗯。」她点点头,唇角牵起一丝半惆怅、半恍惚的微笑,羽睫上晶莹的泪珠静静坠落。
麦哲轮伸手接住,瞪着那透明的液滴缓缓渗进掌心,渗入骨血。
他瞪着,心头瞬间漫开难以言喻的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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