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颤地望着她。
「怎么啦?」她察觉他异样的眼神,丁俏皮一吐,「是不是我太少见多怪了?」
他忙别过头,一声不吭,胸膛里却是猛烈跳动。他是怎么了?他竟有些不敢看她娇丽的容颜,女人他见多了,更不乏倾国绝色,但要不是端庄的大家闺秀,便是扭捏的小家碧玉,如她这般清灵可喜的,却是生平仅见。
他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回应那生动的表情,灵动的眼波。
他咳了咳,掩饰自己的不安,「只不过是海嘛。」语气有意粗鲁,「值得那么大惊小怪吗?」
「人家第一次看海嘛。」她抛给他一记不服气的眼神,娇娇地为自己辩驳,想了想,又噗哧一笑,「不过也难怪你们会笑我啦。海的儿女竟没看过海,的确不可思议呢。」
「-爹爹从前都把-关在屋里,不让-出门吗?」羽帆一愣。
「我爹爹?」云霓稍稍一愣。她父王早在多年前便去世了,现下能管束她的,唯有那个严厉的风表哥,但她自然不能说实话,「我从前……确是很少出门,爹爹怕我危险,不许我四处乱走。」
「他是对的。」羽帆点头附和,「一个姑娘家本就不应该抛头露面。」
「那是你们羽竹人的想法,我们千樱可没这样的规矩。」云霓皱了皱鼻尖,反驳道,「我们千樱连王位都能由公主来继承了,何况让一个女子外出行走?」
这倒是。羽帆剑眉一扬。千樱王室的传承确实与众不同,在羽竹,三宫六妃想的都还是怎样生出皇子,谁也不希望辛苦怀胎九月,只弄来一片没用的残瓦。
只不过就算生出皇子又如何?不是嫡长子,想当上太子仍是难上加难。
他那亲生的娘也是因此成郁,缠绵病榻。念及此,俊唇冷峭一抿。
「你好似不太开心的样子?」云霓敏感地瞧出他不愉的脸色。
「没事。」他袍袖一拂,转开话题,「齐将军等会儿会设下接风宴,-和我一道出席吧。」
「我?」她讶异。
「怎么?有疑问?」他横她一眼。
「贵国将军大人为你这个二皇子接风洗尘,关我什么事?不必带我赴宴吧?」
「-、-、-……正如-说的,我好歹也是个皇子,-这样你呀、我的,成何体统?」他板起脸斥她。
又生气了。云霓轻轻叹息,「是!小的僭越了,请殿下原谅。」她毕恭毕敬地改称谓。
只是他听了,却更不高兴,剑眉揪拢。「-故意气我吗?」
「嗄?」她无辜地眨眨眼,「小的哪里冒犯殿下了?」
寻什么小的、大的!」他肝火上升,「-有意讽刺吗?」
恭敬不成,不恭敬也不成,他到底想要她怎样?
云霓好无奈,「敢问殿下,我该如何是好?难道您要我自称一声奴家吗?」
他瞠瞪她,她镇静地迎视他,启唇轻声道:「我不喜欢这么称呼自己,不过若是殿下坚持,我会照做。」
他蓦地语窒,胸窝沉闷。「罢了罢了!」懊恼地一挥手。「-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随便。」简直莫名其妙!他竟拿这么一个丫头毫无办法。羽帆暗暗气恼。
云霓静静瞅着他那忽青忽白、陰晴不定的脸色,樱唇浅抿,微微地笑了。
「我可以不赴宴吗?」她柔声问道。
「-说什么?」他不敢相信她又想违抗他的命令。
「我不想去。」
「为什么?」他气得磨牙。
「官家贵-的夜宴,我一个女奴跟去做什么呢?徒惹他人闲话罢了。」
「我要-跟着-就去!谁敢说什么闲话?」
「我不想去。」她还足这么一句,睇着他的瞳眸清清朗朗,宛如水晶通透。
该死的女人!竟该死地挑战他的耐性!她一点也不畏惧他吗?
羽帆怒极,几乎当场想掐住那修长柔细的玉颈,折断她身上大胆的傲气。可不知怎地,当他锐气的眸对上她水晶似的眼,他发现自己的胸口,不可抑制地颤动了。
俊颊因此淡淡地发热。他蓦地收回视线,赌气似地撂话--
「那-就给我在这屋里乖乖待着,不许外出一步!」
羽帆命她留在厢房里,不许她踏出房门。
身为他的女奴,云霓明白,自己对他的话,除了遵从?还是只能遵从。
但她从来就不是那种乖乖听令的好姑娘?从前在千樱王宫里,她的活泼调皮便总是让一干宫女、随从大伤脑筋,连她那个总是气定神闲的摄政王表哥,偶尔也会对她感到头疼。
「只是到院子里走走,应该没什么吧?」云霓自言自语,「大不了在他回房前我抢先一步赶回来就是了。」无人看管,她大着胆子,提着灯笼,悄悄推开门扉。
冬夜寒风袭来,她身子一颤,连忙拉紧披风领口,蹑手蹑脚地,她穿过一道回廊,走过卵石砌成的小径,来到西厢院落里一座红色凉亭。
亭前,立着块石碑,刻着岛上三国通用的文字。
「听潮亭。」云霓低声念出碑上飞扬跋扈的字迹,微微一笑。
她拾级进了亭子,搁下灯笼,站上白石雕成的座椅,极目眺望。
月牙儿,俏皮地从一片浓浓的乌云后探出眉眼,月华温柔地洒落海面,隐隐约约可见波光粼粼。
是真的见着了,还是幻想?云霓也弄不清,只是凭着事柱,踮高脚尖,想看得更宽更远。
花信说过,总有一日他定要从羽樱出港,到那遥远的西方大陆见识一番,火影也说,若能征服海上惊涛骇浪,才不负千樱第一武士之号。
而她自然也曾想过,某天或许也能挣脱身为公主的束缚与责任,自由自在地游历四方,只是她再如何想,也料想不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身分踏上异国的土地,来到这向往已久的海港。
念及此,云霓涩涩苦笑,收回目光,坐下,靠着亭柱合眼,静静听海潮声。
月影横科,柔辉镶在墨黑秀发的发绿,在每一次夜风吹来时,扬起漫天金粉,云霓敛着眸,恍惚地作梦,梦里,她见着了从小一起长大的两名好友,也见到了她曾经深深迷恋的风表哥。
他发现她遭遇危险了吗?他是否会派人来寻她,带她回宫?
或者,这一切正是他密谋的,他宁愿永远不要再见到她?
是这样吗?云霓发了个冷颤,微微不安地扭动,然后,另一个人忽地闯进她梦里。陰郁的脸,苍黯的眸--是羽帆。
那陰阳怪气的男人啊,他似乎总是不开心。
他为何总是不开心呢?她又为何,要为他的忧郁感到难过呢……
「你接到飞鸽传书啦?」清朗的声嗓忽地乘风送来。
「嗯,刚接到。」
糟糕,是羽帆!乍然听闻那微蕴着沉郁的独特嗓音,云霓神智一凛,惊跳起身,倩影一旋,隐在亭柱后。
来人正是羽帆与东方傲,宴席散后,两人摒退了一干随从婢女,走来这隐僻的院落私下议事。一般长短的身影,在石碑前幽幽晃动。
「信上怎么说?」东方傲低声问,「千樱那位云霓公主究竟上哪儿去了?」
他们在谈她?躲在亭柱后的云霓一听两人话题竟是自己,吃了一惊,吊着呼吸,更加留神细听。
「她已经回宫了。」
「已经回去了?」东方傲一愣。
云霓也同样一愣。她人明明在这儿啊!哪有回宫?
「怎么回事?之前你安排在花信身边的眼线不是还说云霓公主对你十分感兴趣,想趁着你在边境游猎的时候前来探探你吗?怎么人没见着就回去了?」
「兴许是忽然觉得没趣就转回去了,抑或是天气太冷,路途颠簸,她受不了。谁晓得?」羽帆语气隐隐带刺。「王家公主的脾性总是娇纵任性,谁摸得透?」
「这倒是。」东方傲深以为然。「可惜!本来听到这消息时还以为能抢先端木弘一步跟公主照面,好趁机赢得佳人芳心呢,没料到……唉,亏我们还特地在边境多游荡了大半个月,结果还是一场空。」啧啧感叹。
「也不必遗憾。虽然我没能抢先,却也没落后,据说云霓公主对我和端木弘的求亲仍在犹豫中,尚未做最后决定。」
「嗯。」东方傲沉吟片刻。「不过照我瞧呢,重点恐怕不是她自个儿的意愿,而是她那位摄政王表哥的意愿吧?」
「你指风劲?」
「嗯哼。」
「他若决定与雪乡联姻就是个傻子。」羽帆冷哼道,「他以为端木弘和云霓成了亲后,还能让她留在千樱安心做她的女王吗?」
「或许这就是他的目的。」东方傲凉凉指出。
羽帆心念一动,剑眉一挑。「你是指……」
「让公主远嫁他乡,他好名正言顺地做一辈子摄政代理,实权握在子里,云霓这名义上的女王也不过是个傀儡娃娃。」
「说的有理。若是风劲真有野心取而代之,这的确是个夺权的好机会。」羽帆同意好友的推论。「如此说来,相较于端木弘,我的希望较为渺茫了。」他自嘲地撇嘴。
「我倒不知晓你那么想娶那位公主呢。」东方傲嘲弄地逗问。
「你明知我为何想娶她。」羽帆没好气地白好友一眼。
「呵呵。」明知惹恼了他,东方傲还不知好歹地笑了两声。「这就难办了。」笑了会儿,他才端凛表情,正经地说道:「眼前你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是很难跟掌握国家大器的端木弘竞争。」
「端木弘自己在国内的势力也还没稳当呢!那些贵族门阀见他年纪轻轻就登大位,一个个可是蠢蠢欲动。」
「所以他才想要与千樱王女联姻,好巩固自己的权势啊!」
「嗯……」羽帆敛眉沉吟,片刻,星眸一闪。
东方傲知他心中已有打算。「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外在条件不如人,看来还是只能从云霓身上下手了。」
「什么意思?」
「山不来就我,我只得去就山。」羽帆似笑非笑。
「你要亲自前去千樱引诱佳人投怀送抱?」东方傲也够聪明,一下便猜知好友心意。
羽帆不语,但邪扬的俊唇已然说明一切。
「劳动你这个采花浪子亲自出马,看来那位娇生惯养的公主要小心了!呵呵呵~~」东方傲不怀好意地大笑。
两人一面笑谈,一面离去。
直到那低声笑语完全让夜色给吞没了,云霓才从亭柱后探出娇容,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为了让她答允婚事,羽帆竟不惜亲自前去千樱引诱她,为什么?她不解。
若端木弘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而娶她,那羽帆呢?他千方百计欲成为她的工夫,图的又是什么?
云霓凝神涩想,饶是她一向聪颖慧黠,此刻却也参不透羽帆用意何在。
还有,她明明身在羽樱城,为何羽帆的线人会捎来消息说她已经回到王宫里了?莫非……有人顶替她入宫?
一念及此,云霓陡地全身战栗。她想起海珊瑚,想起那有着和她一模一样脸孔的姑娘--是海珊瑚吗?如今待在千樱王宫里的公主会是她假冒的吗?
海珊瑚之所以要除掉她,就是为了顶替她人宫吗?为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谜团如雪球,愈滚愈大,压得云霓透不过气,方寸大乱。
一桩陰谋如山雨欲来,而她,孤伶伶置身于蒙蒙迷雾中,伸手不见五指,偏又不能喊人来帮忙,只能独自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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