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生气。」她瞪视他,「只是你不懂吗?孩子们会这么想都是大人灌输的。你在镇上这么受欢迎,跟我这个外人扯在一块儿只会为你带来困扰。」
「我不觉得困扰。」他说,温和的声调掩不去隐隐同执。
「你是白痴!」她怒了,「笨蛋!」
「我知道-担心我。」听她如此痛斥,他不怒反笑,「不过-放心吧,我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不会承受不住一些无聊流言的。」
「你!」莫语涵无奈,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她看了看餐桌边埋首吃饭的孩子,忽地冲口而出,「宣宣是不是有点问题?」
「嗄?」温泉一愣。
「你们没注意到吗?」她收拢秀眉,「那孩子好象有一点发育迟缓的问题,说话不灵活,动作也很迟钝。」
「是这样吗?」温泉讶然。
果然没注意到。莫语涵翻白眼,「所以也没看过医生-?」
「也许是因为他父母总不在身边,没人好好教他吧。」他涩声道。
她沉吟数秒,「说不定是慢性铅中毒。」
「什么?」他一惊。
「慢性铅中毒会造成神经系统方面的问题,也可能四肢麻痹。」她解释,顿了顿,「你告诉张伯,最好马上将房子内外重新粉刷过,该修补的地方补一补。还有,院子里也不要摆那些铁工具,让孩子碰到很危险。」
「原来是这样。」温泉怔然,神色陰晴不定,他沉思了好一会儿,忽地开口,「-何不自己对张伯说?」
「我?」莫语涵一愣。
「你知道,这些专业上的东西我下太懂,-来解释可能清楚一些。」
「你疯了!」她责怪地白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讨厌我。」
「正因为如此,才该由-亲自跟他说。」
她蓦地领悟——他是想藉此改善张伯对她的印象吧?
「我不认为有此必要。」她抬起下颔。
「语涵,-脾气为什么总要这么拗?」他叹息,「改改不好吗?」
「我就是这样,不行吗?」
「-这么做,到头来只会伤了自己。」
「那也是……我的事。」她咬牙,「不必你管。」
「这样对-,究竟有什么好处呢?」他凝望她,眸底漫开疼惜与不忍,「当一个冷酷严苛的律师,真的会让-快乐吗?」
「冷、冷酷严苛?你说我?」她命令自己镇静,可嗓音却依然禁不住发颤。
「为了名利,替-的委托人对无辜百姓开刀,这样的工作真的能让-得到成就感吗?」
她容色刷白,「你……凭什么这样说我?」
「我只是希望-能够认同自己做的事。」
她倒怞一口气,瞪视他的眸忽明忽暗,闪过无数复杂光影。「你当你是谁?解救我免于泥足深陷的天使吗?」菱唇一撇,冷笑,「我告诉你,我-直就很认同自己做的事,就算大家认为我是个冷血无情的律师又怎样?我无所谓!不必你来批评指教。」
「——」深眸掠过一丝失望,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难道今天这一切,没有稍稍改变一下-的想法吗?难道到现在,-还坚持让双城集团来进行这件开发案,是正确的吗?」
「正不正确不是由我来决定,我只代表委托人的立场。」她冷然一应。
「-!」他无语,莫可奈何地瞪她。
她全身紧绷。他凭什么这么看她?凭什么批判她?是啊,她本来就是个坏女人,那又怎样?她深吸一口气,「所以你还是坚持不肯卖地?」语气冷峭。
他脸色一黯,「难道-真的希望我卖?」
「不然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要答应跟你约会?」她冷冷望他。
他一震,神色掠过痛楚。
她强迫自己冷声继续,「没想到,原来我是被你摆了一道,你根本从头到尾没考虑要卖。」
他没说话。良久,才疲倦地开口,「我确实从没考虑过。对不起,关于这一点,是我骗了。」
她冷哼。
「我原以为,我可以改变-的想法。」他怅然低语。
「你太高估自己了。」她毫不容情地刺伤他。
他颈项一缩,伞晌,嘴角涩然牵起,「语涵,我们真的不可能回到从前吗?」
她心一颤,手指用力嵌入掌心,很不容易才定下神,「我说过,逝者已矣。」
他哀伤地看她。
「不……不要这样看我!」她忽地喊,不顾自己尖锐的声嗓在深夜寂静的餐厅,听来格外清晰,「你、你没资格!你只是一个连自己的梦想也守不住的男人,凭什么来教训我?你说过你会成为职棒选手的,结果现在呢?你只是一个乡下学校的老师而已!你没资格评断我。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别笑死人了!我才不会……」
「没资格说话的人是-!」一道粗哑的声嗓,蓦地截断莫语涵几近歇斯底里的尖斥,跟着,一个身材高壮的男子一跛一跛地走进餐厅,直直逼向她。「-这女人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居然这样跟阿泉说话?-知道他为什么不能继续打棒球吗?-以为他甘愿只当一个小学棒球队的教练吗?我告诉-,他是不得已!他……」
「别说了,张伯。」温泉上前揽住张成臂膀,阻止他继续。
「你让我说,阿泉,这女人欠骂!」张成用力挣脱他,箝住莫语涵的目光如两把最尖利的刀,「我告诉-,阿泉是因为出车祸才不能打球的。他读高中的时候,为了救一个小孩被车子撞到,手臂差点没断了。现在能拿东西已经是阿弥陀佛,-还要勉强他去打球?-还要骂他不长进?-这女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啊?我真想挖挖看-的胸口,看-的心是不是被狗咬了?说话这么尖酸刻薄!-啊……」
「我要你别说了!」
震天怒吼堵住了张成的滔滔不绝,他吓了一跳,愕然回望温泉纠结陰暗的脸孔。「阿泉,我——」
「我拜托你别说了。」惊觉自己反应过于暴烈,温泉咬了咬牙,强自压下满心烦躁,嘴角勉力一扬,「你过去看看那两个孩子吧,张伯,别让他们吓着了。」
「那……好吧。」明白自己说得过分了,张成歉意地点点头,扶着腿走向孩子。
温泉这才转向莫语涵,后者低着头,胶着在地面的双腿似是微微打着颤。
他心一紧,右手轻轻搭上她的肩,「-别介意张伯说的话,语涵,他只是太激动了。」
她没回答,依旧垂着螓首。
「语涵?」见情况不对劲,他焦急地唤了一声,「-没事吧?」
她这才慢慢仰起容颜。
宛如一道雷电劈过,他强烈一震,不敢相信地瞪着那缓缓划过两道水痕的苍白脸颊。她……哭了?
「你真的……出了车祸吗?」她颤声问,眼眶泛红,「什么时候?」
他僵住身子,「……十七岁那年。」
「就在我……离开后不久?」她终于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不肯回信给她,怪不得他音讯全无,因为他出车祸了,因为他被撞伤了,因为他失去了投球的手臂。
那时候的他,一定很痛苦很痛苦,因为,他再也没机会实现梦想了。
因为一场车祸,他被迫放弃一生的梦想;而她竟还雪上加霜,毫不容情地在他伤口上洒盐——说他没用、说他无能、说自己瞧不起连梦想也抓不住的男人。
他究竟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听着这些话的?他怎能忍得住不反驳她、不怒骂她?他怎能由着她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逞口舌之利?他怎能……这样万分温柔地让着她?
她对不起他,对不起他!
「我很……我真的很抱歉。」她哽咽着,眼泪像出闸的水,汪汪流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要多少声对不起,才能弥补她犯下的错?要多少歉意,才能愈合他残留心口的伤痕?是不是永远不能弥补了?不能愈合了?
想着,她胸口紧紧揪疼,泪眼迷蒙地望他。
「没事的,我没事的。」他急急劝慰她,神色间丝毫不见为自己旧伤的疼痛,只有惊见她泪颜的不舍,「-别哭啊,别哭啊。」
为什么他还是一心;恳挂念着她?他不恨她吗?
「别哭了,语涵,都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没什么的。」他拍抚着她颤抖的背脊。「好了,我送-回去吧。」他抬指,替她抚去泪痕。
为什么他还能如此温柔?为什么总是如此温柔?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她只是个尖刻、自私、无情的女人啊!就像张伯说的,她只是个……坏女人啊。
她推开他,僵硬地转过身。
这不像她。人称「火玫瑰」的她当众泪流满面?传出去恐怕会笑掉人家大牙。
苍白的唇自嘲地扬起,她甩甩一头秀发,展袖拭去颊畔不争气的泪水。「我自己回去。」
淡淡-下一句后,她没给他任何劝说的机会,提起步履,以最快的速度往门外奔去,奔进苍茫的、无边的、彷佛永不到尽头的夜色中……
「-怎么回来了?」
星期一一早,当正准备上庭的凌非尘抬头望见走进他办公室的娉婷倩影,禁不住一怔。
「我不想再插手管这件案子了,非尘。」莫语涵容色雪白,「你的案子你自己解决,恕我不能帮忙。」
「究竟怎么了?」凌非尘起身走向她,湛幽的眸若有所思地凝定她,「-跟温泉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她激烈否认,却是涩然苦笑,「什么也没有。」
他没再逼问,只是静静望着她。
察觉他深刻的眼神,她苦笑更深,却只是将一叠资料交给他。
「这是我这次去绿园做的一些笔记,你参考一下,也许有帮助。」顿了顿,她又道,「不过有件事情,我想还是先提醒你比较好。」
「什么事?」
「乔羽睫……好象很早就结婚了,还有个女儿。」
「什么?」凌非尘一震,神色一变。
果然是在乎她的。莫语涵悄然叹息,眸中掠过一丝不忍。「希望你一切顺利。」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能淡淡奉送这样一句祝福。
虽然两人交情谈不上多好,但毕竟也算是一对默契搭档,她可不希望见到他像自己一样仓皇逃回。
这滋味,不好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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