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个酒嗝,「你今晚住哪里?」
「随便找家旅馆就行了。」
「找旅馆?还不如来我家。我家有空房,免费让你借住一晚没问题。」豪迈地拍拍胸膛。
「-不怕吗?」
「怕、什么?」
「怕我夜袭啊。」
「你不是那种人。」对这一点,她有绝对的信心。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他歪歪举起手,戏谑地行了个礼。
「可是你要做早餐给我吃哦。」她转过身,手指着他,「一定要做哦。」
「是,我答应-,绝不会白吃白住的。」
「那……就好。」她点点头,「我讨厌吃软饭的男人。」
「放心吧。」他拍保证,「我不是那种人。」
「嗯,我相信。你这人啊,钱是赚得少了点,不过还不算没志气啦。」她咯咯娇笑,忽地扬起双手,翩然旋了个圈。
他莞尔望她,「谢谢-对我的信心啊。」
「不、下客气。」她一本正经地颔首,又转了个圈,「奇怪,不是说有寒流要来吗?怎么一点都不冷啊?我还觉得好热好热呢。好开心哦!」拍拍手,神态又娇又俏,「你开不开心?」
「嗯,我也开心。」
「开心就一起来啊。」她拉起他双手,「一起跳舞。」说着,又旋了半圆,这一回,却踉跄倒落他怀里。
温泉紧紧搂件她。
她仰头娇笑,「我真逊,差点跌倒了。」自嘲说着,敲了敲自己的头。
他不语,眸色逐渐转深转沉,终于,在玫瑰色菱唇愕然敛回时,不顾一切地攫住两瓣整夜一直诱惑着他的柔软。
他深深地吻着,很专注、很用心地吻,吻得她晕头转向,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
她从不曾经历过这样的吻,那不仅仅是一个吻而已,温柔又急切的唇舌中,隐藏着太多惆怅与不舍、激动与绝望。
就好象他知道这会是他们之间最后的一个吻,就好象他知道过了今晚,他再也没机会对她如此索求,就好象在跟她以及跟他们曾经共有过的回忆——
道别。
一股难言的颤栗蓦地窜过她脊髓,她心跳一停,猛然推开了他,顺道送上一记耳光。
那耳光,很轻很轻,却依然让她的手心生疼,甚至疼出了两汪蒙-泪雾。
他笑嘻嘻地望她,「对不起,我太超过了。我道歉,是我不好。」
她瞪他。为什么……他还能那样笑?
「是我不对。」他抬手,又是一个漫不经心的举手礼,嘴角微笑粲然,「-都有男朋友了,我不该还这样占-便宜。」
「……谁告诉你的?」
「不需要谁告诉我,我知道-有。」他朝她眨了眨眼,「-今天就是跟他出去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恍惚地看着他戏谑的笑容,「他在……证券公司工作——」
「啊,金融界的菁英,优秀的男人。」他夸张地大叹,「我就知道。」
「你又知道些什么了?」
「我就知道-会喜欢这种男人。」他笑望她,墨黑的瞳里流动着她难以捉摸的光影。
「你不要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她悻悻然响应。
醇厚的笑声自喉间低低滚落,「我了解-的,语涵。」他深深看她,许久许久,唇畔那令人气绝的笑意终于慢慢敛去。「我了解的。」
沙哑的、蕴着淡淡惆怅的嗓音,不可思议地揪痛了她的心。她捧住胸口,-那间呼吸困难,「你……究竟为什么到台北来?温泉。」真的只是代张伯前来说服她吗?
「因为我想见。因为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借口能见到。」他哑声道,别过头,「我知道我很烦人,不好意思。」
她没说话。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到说不出话来。
她颤颤地伸出手,想抚摸他的脸,可在即将碰触到时,又颓然落下。
她怔怔望着他慢慢转过头来,朝她淡淡地、温柔地一笑——她的心,碎了。
「……我答应你。」她突如其来一句。
他一愣,「什么?」
「我答应接下这个案子。」
莫语涵答应担任张成的律师,对双城集团旗下的油漆公司提起告诉。
这家油漆制造商目前在台湾已无工厂,厂区全数迁往大陆东莞,所生产的油漆也不再于台湾销售;在台湾公布禁止生产含铅油漆后,他们也依法不再制造。
与温泉合作,收集并研究了两个礼拜的资料后,她终于对公司上级申请召开合伙人会议,公布这项决定。
如她所预料,所有合伙人听闻此项决定后,皆炮口一致对准她猛轰——
「-疯了!语涵-谁不好告?竟然想告我们自家大客户!而且还是这么一件几乎不可能赢的官司-倒说说看,怎么证明-的委托人是两千年后才买到含铅油漆的?又怎么证明那两个孩子的病是油漆造成的?」
「我已经将油漆碎片拿去化验过了,确实是含铅的没错;同时我也请人做了详细分析,确定是双城的产品,因为没有任何两家厂商所生产的油漆成分是一模一样的,所以……」
「那又怎样?就算真的是双城生产的又怎样?」一个合伙人吼回她的解释,「-还是不能证明,那是禁令颁布以后流入市面的产品。」
「可我能证明,这是四年前才涂上墙面的油漆。」不畏上司痛骂,她勇敢地陈诉,「我们做过比对分析了,正确率可以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那又怎样?」还是这么一句。「双城会辩称-的委托人是在禁令颁布前便买下油漆,他们当然可以不必为此负责。」
「你们认为有人会在买下油漆后,过一、两年才去使用它吗?我不能证明油漆是什么时候买的,双城同样不能证明是什么时候卖的。虽然很吊诡,但我认为这样的情况下,是有可能向双城求偿的。如果真的上庭,就道义上而言,法官也未必判他们没有责任。」
「所以-想赌的就是法官的一念之仁?因为这样-不惜得罪我们的大客户?-究竟是发了什么神经?竟然会想接下这种案子?简直自找麻烦!」
「我只是想为张家人请求合理的赔偿而已。」容色一黯,「如果你们看过那两个孩子的话——」
她停顿下来,想起那天在她怀里不停怞搐的小男孩,想起另一个走路总是跌倒,却又笑嘻嘻爬起来的小男孩,想起那个像母亲一样保护着两个弟弟的小姊姊……
她深吸口气,低哑地继续,「他们年纪都还那么小,就得了这种病,家里又穷,没办法支付庞大的医疗费。你们认为他们以后该怎么办?」明眸流转,环顾在座每一个人,「这辈子,也许就这么葬送了!」
铿锵有力的话语掷落,几个合伙人都是脸色一变,面面相觑好一会儿。
「非尘呢?他怎么说?」一个合伙人问起,「他总不会赞成-这么做吧?」
「他说他没意见。」
「没意见?!」
合伙人们又是面面相觑。唯一能劝阻这难缠女的人,竟然说他没意见?
「我知道-同情那些孩子,语涵,不过这件事不是同情就可以解决的。」一个合伙人放软了语气,「-好好考虑一下,这……」
「我已经决定了。」她直率响应,毫无商量余地。
「就算得罪我们的大客户也住所不惜?」
她点头。
「别太任性!语涵,-知道公司可以处分-的,甚至可以解雇。」软的不行,再来硬的。
「只要我的律师执照没被吊销,我无论如何都会接下案子,就算你们把我开除也一样!」她倔强地声称,「而且公司也不该这么怕得罪客户。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们律师不就是要伸张正义吗?还是各位都已经失去了当初的热情跟理想?」
「莫语涵!」
讽刺的言语一落,几个合伙人气得浑身发颤,面色都是铁青。唯有其中一个不怒反笑,甚至懒洋洋地鼓起掌来。
众人难以置信地瞪向他,「怀宇!」
「有何不可?」刚刚升任合伙人的楚怀宇,悠然地承受同僚们凌厉无轮的目光,「既然语涵这么想接这个案子的话,就放手让她试试何妨?」
「可对手是双城!」
「就因为是双城,所以我相信她早有心理准备。我相信她已经权衡过利害轻重,也明白自己如果失败后会有什么下场。」他英睿的眸扫了莫语涵一眼,「对吧?语涵。」
她颔首。
「各位,一个律师都能拿她大好前途来当赌注了,我们又何必怕失去一个客户?双城再怎么强悍,也不过是我们众多客户之一而已,难道我们还怕公司因此倒闭?你们说呢?」
一阵你来我往的激辩后,莫语涵总算在楚怀宇有意护航,以及凌非尘之后的电话声援下,有惊无险地度过这次风浪。
会后,她感激楚怀宇的力挺,他却只是挥挥手,淡淡一笑——
「这没什么。」他笑望她,「我倒比较好奇,是什么改变了。」
「什么意思?」她问,却已明白他的意思,脸颊微微发烫。
「从前的-不是这样的。我还记得我偶尔想当个有正义感的律师时,-都会在一旁讽刺我。」俊唇微微扬起,「今天想做好人的反倒是-了。」
「你——」对他有意的嘲弄,她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不必这样讽刺我。」
「不是讽刺,是高兴。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这么认真想接一个案子,我为-高兴。」
她闻言,鼓起脸颊,却没有否认。
「听说委托-这件案子的是一个男人?」楚怀宇又问。
她愕然,「你怎么知道?」
他朗声大笑,「这还用问?这家事务所可是八卦的集中营啊。」星眸朝她眨了眨,「我听说你们这阵子为了这个案子,经常一起加班到深夜。」
她玉颊霜染。
「看来过不了多久,-就能找到那个能让-心甘情愿披上白纱的男人了。」
「你!」莫语涵不禁跺了跺脚。
这个男人在笑她。她很清楚,只因为在她三十岁生日那天,她曾经找他到婚纱店陪自己试穿礼服。
「女人想披白纱,最好还是找个自己真心所爱的男人比较好,代打的可不成啊。」他继续逗她。
「谁说你是代打的?」实在气不过,她索性扬起藕臂,一把扯过他领带,故意烟媚地睇他,「我一直很仰慕你,你不知道吗?」
「你仰慕的,不是我,是我这种典型的男人。」
「什么意思?」她颦眉。
「-自己好好想想吧。」他微笑,轻轻拉下她玉手,「正品来了,我这个替代的该闪了。」意有所指地望向她身后,潇洒地一挥手,转身离去。
是他来了!她感觉到了,却没敢回头察看,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
她怕他听到了她和楚怀宇的对话,怕他误解,怕他胡思乱想……
「是-同事吗?」温泉在她身后问,语气一贯温煦。
「是我们公司的合伙人。」她慢慢转过身,缓缓扬起羽睫。
迎向她的,是云淡风轻的笑容。「他一定把我当成-男朋友了。真糟糕,下次有机会向他解释吧。」
她心跳一停,胸口奇异地窒痛。
她错了,比起他的误解,她更怕他的毫不在乎,更怕他将一切当成笑话一桩,更怕他对她淡漠悠然地笑。
「你……怎么忽然来了?」她得费尽心力,才能不使自己问话的语气太过尖锐。
她是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好象……很生气?气得不得了?「来看。」他低声道,神情满蕴关怀,「刚刚开会的结果怎样?-一定被狠削了一顿吧?」
「还好。骂归骂,他们最后还是同意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他却能明白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他怜惜地望她,「要不要吃点东西?」举高手中一个香气四溢的袋子,「我带来了-爱吃的卤味。」
她心一牵,浅浅笑了。「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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