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微在他怀里哭得颤抖。“我去找他!”叶天似乎要打抱不平。“我,我不想见他。”“我去,你在这等我。”叶天让她坐在草地上,自己朝教室走去。
叶天再去草坪时,易微躺着,好象睡熟了。等他靠近,她孩子气地睁开迷人的眼,静静凝视他。“怎么样?”易微好奇地问。“没,没什么。”叶天心不在焉。“是他吗?”易微拉他坐下。“是他!”“我们,我们要上报学校吗?”她小心谨慎地问。“我答应他,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他才说出事情的真相。”叶天有点激动地说。“真相?什么真相?”她感到茫然。“你也要答应我,不得和别人说。”他目光灼人地逼视她。“好吧,你说。”叶天环顾四周,叹了口气道:“原本他们是去教训我的,没想到却伤害了你。”“教训你?为什么?”易微不平地问。“他们受我敌人的指使,要在那狠狠揍我一顿。”叶天显得伤感。“敌人?是谁?”易微眼睛越瞪越大人。
“我的敌人。”
“是谁?”
“我不能说。”他的声音有点低,透出淡淡的无奈。
“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我帮你教训他!”
“我,我不能让你知道。”叶天吱吱唔唔着。
“到底是谁,要不我不理你,哼!”易微起身欲走,被他一把拉住。“好吧,我告诉你。是,是——顾林!”这时叶天舒坦了许多,易微倒是愣住了。“是他?怎么可能!”她不敢相信。“他不想看到我们在一起,他不允许我喜欢你!他是个恶魔,伪君子!”易微重重跌在草地上,叶天赶紧抱住迷惘的她。“就是他,他太坏了。易微,是我连累了你。”“没,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会是他。幸好没和他在一起,他会是这样的人。”易微木然地笑着,可心中的怒气未消。
“叶天,我要报仇!”她坚定地说。“算了,只要你没事就好。”“你太还了。放心,我有办法出这口气。”遽然她兴奋起来。“易微,你能做我的女朋友吗?”叶天有些为难,尽管平时表现出色。“好!”她爽快接受了。
从此,广播里放的《空城》,不再是点给叫木木的人,而是送给叶天。似乎改变得有些不自然,可易微的声音还是甜甜的,充满柔情。她开始了自己的初恋。
(五)
一天,广播里播了一篇关于高三顾林同学与社会上的混混来往的稿子,顿时轰动了整个校园。有人说他品学兼优,人又长得帅,多才多艺,怎么会走上那条路。有人说曾亲眼看到他与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有人说勒索事件和他关系不小。有人说他曾调戏女同学。种种消息,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可当事人顾林一直未露面,人们猜他一定是怕得藏了起来。
不久,学校出面干涉,平息了种种舆论,炎热的校园似乎被洒了阵甘露,清净不少。
当然,那稿子是易微写的,不知是由爱生恨,还是别的原因,反正她是干了这件大事。她与叶天的关系,如夏天的温度样狂升,那首《空城》在校园里放得让人不耐烦,“叶天”这个名字,已是如雷贯耳,可人们又似乎怀念叫木木的人。
高考那段日子,学校放假,但易微和叶天未回家,结果半推半就懵懵懂懂地发生了关系。高考后,顾林几乎不曾再去学校,而易微的初恋不知不觉打上了问号。
叶天对易微的态度,猛地来个360度大转弯,又打又骂,让她无法忍受。而且,他公然在易微面前和别的女生眉来眼去,谈情说爱。她后悔,更多的是无奈与等待。
(六)
一个漫长的暑假过去,易微和叶天不曾有过任何的联系。她以为,等开学就能和他重归于好,毕竟他们发生了关系,这一辈子得随他过。然而,开学后,叶天把她当陌生人,广播站也不去了,根本就不想和她见面。逼急了,便说:“我们在顾林毕业时,已分手了。我可以装做不认识你,你也别来烦我!还有,别再点什么《空城》给我,流给你的木木吧。哈哈!”易微心痛地看着他扬长而去。
她知道与叶天已经完了,初恋已到了尽头。她想,没有理由再点《空城》给叶天,而木木,已是很遥远的事,送给自己吧,只好给自己了。
易微神情恍惚,被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她想自杀,她想在《空城》的弦律中离去,于是又为自己去点歌。
当《空城》在校园里再次响起时,她收到了一封信。有气无力的她,在歌声中读着信,猛一怔,眼泪渐渐随夕阳滑下,手一抖,信被萧萧秋风卷起,飞舞着,宛如空城中勇敢的蝴蝶。
就让我们来看看那封信吧。
易微:
我是顾林,还记得我吧。现在,我想向你解释些该让你知道的事情。你和叶天分手了吧,可我却未能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我和叶天是兄弟,他爸是我继父,我妈是他继母。其实,我和母亲对他很好,可他却一直仇视我们。多年来,他的仇恨意识不但未消弱反而愈来愈强,可我们的父亲经常出差,对他也没办法,而且他固执地住在他外婆家。他把我当敌人,他要把我喜欢的东西统统摧毁,他要不择手段地给我制造不幸。但是,我不会跟他计较,我曾失去父亲,知道一个重新拼凑起来的家庭意味着什么。
那么,你现在是否认为,他是为了给我打击才和你在一起的呢?因为,我是喜欢你的,但不敢向你表白,怕叶天知道。可不幸的是,他偷看了我的日记,还在后面留了段话,说一定要得到你。我知道,悲剧已经注定,之后的误会已无法挽回。他让与我不和的同学去调戏你,自己再来个英雄救美,在得到你后,便抛弃,从而打击我:这一切都是在暑假时他自己告诉我的。是我连累了你,因为我,他才去伤害你。
当听到你点歌给叶天,而不再是木木时(我知道木木就是我),我的心痛了好久。那时,只好为你们祝福。或许我的心只是一座空城,你住进了叶天的盛殿。如今,听着《空城》给你写信,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已深深爱上了你。
那些往事,让它随风而去吧,好好把握现在,好吗?
今天是中秋节,面对明月,我许下我们能团聚的心愿。
记住,我在空城等你,这次将不再错过。
顾林
北斗
相识是在暮秋。五年的岁月,在青春的渡口。
她说:“你真像北斗。”说这话的时候她正低着头,看着脚尖。脚尖在空中无助地比划着,隐隐约约地贴着地面,像一只没有落点的飞机,在空中向左旋转了半圈,然后又向右迷失着,一个圈却永远也完成不了。
语调很平淡,像死亡了的频率,没有低落。当时正值春天,有些蜂儿蝶儿飞过,撩动着春的红唇,然而我却听到了秋叶的哀鸣,在岁月中撕裂、破碎……
望着天,一朵白乎乎的云朵儿轻轻的游过。天很高,空空的,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看不到希望的星球。
她说要去爬山。没说时间,只有地点。
很早的天,我就去了。没有沿着人工道,我在丛林里穿梭着,脚踏着丛林的积叶,声响处,嗅着历史的厚重与婉然。丛林里没有路,从山脚到山顶,只有朦胧的起点,只有朦胧的终点。
每一步向上,我都要踮着脚尖,抓着树根部略上的干部。那是一种松树,长着一团一团肥乎乎的叶子,紧紧地抱着,绵延着如茵的生机。山的泥土是很滑的,赤裸着刺眼的红色,像极了死亡后遗留的影子。红色上面点满了绿色,而我就在红与绿之间迷失着,在死亡和生机的格局里摸索着……
过膝的山草在脚下发出了可怕的悲鸣,一点一点地嘶哑着,像患了重病的夜枭,咳嗽着无边的夜色。远处,风在长长的草隙间钻过,卷着无边的寂寞和孤独。没有回响,甚至没有该有的喧嚣,如一幕开始了的电影,只有画面在激动地延伸着,却总也找不着应有的对应,应有的声音,应有的回落。
衣服在树与树之间摩擦着。底色是白的,如今却有了绿的,有红的,有黑的,斑斑驳驳地涂鸦着。没有方向,没有大小,没有规矩的阻挡,像幼稚的孩子在高考卷上肆无忌惮地画蟑螂,严肃中透着可怕的胡闹,胡闹中参杂着可怕的严肃。洁来洁去的理想全部破碎、全部成了笑话。
阳光投影了下来,树与树之间就有了分明的光与暗。光亮的地方一般都很细小、很狭长。到处都是迷蒙的暗,弥漫着寂寥和远古的忧伤。
然而,我不是诗人,我的脚步无法感伤,于是只好在光与暗的城堡里无边地游着、荡着。在萎缩的光明中走向黑暗,却又在黑暗中向上竭力地爬升。正如笑脸在尘世间无助地回荡、凋落。当我的脚步再也无法抬离忧伤时,我的视线捕捉到了一抹淡蓝。她的目光向着下方,静静地如同一潭湖水,长在无声无息的山岗。而我正好相反,瞭望着无边的上方,却永远也看不到属于天的蔚蓝。
倾斜的小路曲曲折折在山的外表空虚地延伸。她说,那是思念的形状,低沉、没有企盼……我没有回应,内心却有一个声音在飘渺地响起:即使向上,也是没有重量的,也是没有渴盼的……
她蹲在我的左边,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我无言地躺在右方。与她刚好构成了柏拉图永久的平行。阳光柔弱得流动在她的脸庞,光明在左,黑暗在右,刚好给了我一抹永恒的凄凉。我把脸用力的往上,忍受着刺鼻的酸涩。她没有回望,即使只需一个轻轻的回眸……
她说:“你真像北斗。”
当时我正牵着她的手,走在节日的街道。熙熙攘攘之间,声音微不可闻。
她的眼光比一般人都有重量,始终都无法逃离地球厚重的磁场,永远都是在左脚与右脚之间游荡,辨别着熟悉与陌生的过往。手心传过去的温暖,轻轻地在空气中弥散,一圈一圈地扩张着忧伤。原来北斗的光芒终于是无法停驻在她的心房。拥抱的温度始终是无法追逐彼此的距离的。
终于有一天,她说:“对不起……”
昏暗的灯光照着她的长发,丝丝缕缕间夹杂着声音的回响。长廊的脚步声迟疑地中断了。风吹动了黑发,在空气中交缠,绞乱了一切思绪。
我低头看着她,她低头看着脚尖。两只孤独的投影交织着,重叠着,两颗心却竟是那么的遥远,颤抖着,却永远无法触摸到真实的味道。
冷锋过境,下着无声的小雨,路面腾着迷幻的灰尘。打开伞,我想开口,却发觉喉咙干哑、苦涩,像咽塞了一块石头,吞吐不了一句简单的语句。鼻子被风吹过,轻轻地抽吸着……
她的手抓住了伞柄,露出了一截苍白。她的脸终于是抬起来了,却有一种婉然的决绝。原来即使北斗的光芒照亮了她的整个脸庞,得到的也是无边的黑暗,那并非是属于我的温柔。
日子在沧桑中漂过,无声、无痕。每个忧闷的夜里,我都无法靠着冰冷的夜阑。孤独地躺在狭小的阁楼,我一点一点地撕开忧伤,然后在啤酒里空空收藏,在梦里追求圆满。醒来时,却是窗子里投进的月光,清冷地徘徊,厚重的黑暗却依然无法驱赶,无法驱散。
院子里的紫罗滕在斑驳的篱笆上爬着,终于刚好触及我的泪眼……
我吹灭了母亲送来的蜡烛,吹灭了那一年十九岁所有的光芒,在快乐的生辰接受安静的枯萎,在烟雾中羽化了一切惆怅与委婉。
记忆中只有一双脚印,沿着孤独的山路游荡在暮秋的夜晚,游荡在空空荡荡的山岗……
血色浪漫
这是一座荒废了的教堂的残骸,坍圮的基石、倒塌的梁垣,仍保持着震后怵目的姿态。除了这台古老的英式摆钟,你很难再找出一样完整的东西。事实上,这台摆钟也已死去,表盘上定定地指着14时28分04秒,空气也仿佛在这一秒凝固。木质窗户摇晃了一下,发出“咯吱”的响声,似在诉说着什么不可忘却的纪念,祭奠着不死的亡灵。
在这一堆遗址旁,一个二十八岁左右的男人,左手捧着一束红艳艳的玫瑰,右手握着一枚戒指,一套整齐的西装,气宇轩昂。他在等待什么,他又能等到什么,没有人知道。他看了看表,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14时21分04秒,“快了。”他默念道。记忆又轮回到了一年前……
“魏怀恩先生,你愿意娶赵越儿小姐为妻,无论贫穷与疾病,都不会离开她,你愿意吗?”
“我愿意。”
“赵越儿小姐,你愿意嫁给魏怀恩先生,无论贫穷与疾病,都不会离开他,你愿意吗?”
“我愿意。”
“下面,我以主的名义宣布,魏怀恩先生和赵越儿小姐结为婚姻。请交换戒指——”
话音未落,整座教堂开始摇晃起来,中央悬挂的华丽大吊灯重重地落在了地板上,人们脸上长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四处逃窜。可是迟了,仅仅五秒钟,整座教堂坍塌了。沉睡中的人们带着惊恐的表情死去……
黑暗,无边的黑暗,死寂,四周一片死寂。惟有轻微的呼吸声,一下,两下,一秒,两秒,这是生命的讯号。
“我还活着!”怀恩心中一阵惊喜,可是马上想到了他的妻子。
“越儿,越儿,你在哪里?”他歇斯底里地喊叫。
没有回应,他那带着哭腔的嗓门开始发抖,他疯狂地在黑暗中乱抓:“越儿,呜……越儿,你在哪儿,不要吓我,越儿……”
他顿时感觉到了无边的痛楚,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竟成了无声的啜泣。
半晌,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的一角隐隐传来——
“怀恩,怀恩……”
是越儿!怀恩紧紧地朝那个声音靠了过去。
“越儿,我在这儿,别怕,有我。”他伸出手,才发现,在他和越儿之间,隔着一块厚厚的木板。他奋力地推着这块木板,却没有丝毫的动摇。然而,他发现,木板的左下脚有一个巴掌大的缝隙。他将手伸了过去,正好与越儿的手不期而遇。心里的那份恐惧瞬间减去了大半。
“越儿,你没事吧?”
“怀恩,我没事,你呢?”
“我也没事。”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黑暗中,只听得见两颗心跳动的声音。
“怀恩,我们还活着。”
“嗯,活着。我们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
“对,我们一定要出去,出去……”越儿颤抖着。
怀恩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仿佛一松开就要失去她。
“啊,怀恩!我这儿好象有一瓶水!”越儿兴奋地叫道,像抓到一跟救命稻草一样。她从身子底下抽出一个矿泉水瓶:“不是,是半瓶。”又有点失落。
“半瓶够了,我们每天喝一点,还可以维持几天。”
几天,几天过后怎么办?怀恩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不能让越儿察觉到,他要给她希望,直至她重获光明。
恐惧在黑暗中迅速蔓延,像一群野狼,在心里疯狂地撕杀,撕杀……
“怀恩,你在吗?怀恩,怀恩……”越儿惊恐地叫着,声音开始打颤,抽泣:“怀恩,你不要吓我,呜……”
“越儿,我在,我只是睡着了,别怕,别怕……”
两只手紧紧地握着,两颗心也紧紧地相偎。
恐惧渐渐退位,暂时占领内心的是那些甜蜜的回忆。两个人开始畅想,从他们的相识,相知,相恋到结婚,整整七年,这七年,所有的苦与乐,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想他们的过去,要是没有这场灾难,他们会幸福地看着对方慢慢变老;想他们的将来,要是能够活着出去,他们的孩子、孙子会是什么样呢?是像他,还是像她?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时间在这永无休止的黑暗中艰难地爬行,他们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感知,感知对方的存在。
这只矿泉水瓶在缝里传过来,传过去,他们都知道,水要枯竭了。可是都没有说出口。
已经是第五天了,外面没有丝毫动静,里面也是一片死寂。怀恩眼前开始出现幻觉,有一潭清水,还有烤鸭、面包、米饭、大虾,就连他平时不爱吃的南瓜都来了。伸出手抓了抓,一切又都没了。
怀恩接过越儿递过来的水瓶,怪怪的,变重了,还有些微热,或许是幻觉吧,怀恩心想,一咕噜喝了一大口,他早忘了水的味道,只知是身体所需要的液体。
“怀恩,如果我死了,你要幸福地活着,娶妻生子……来生,我还做你的新娘……”
“不,越儿,别说傻话了,我们还要一辈子在一起呢……我们会活着出去……”
这是几天以来他们之间唯一的对话。
第七天,怀恩听到电钻的声音,还有人的声音。起初他认为是幻觉,后来,那声音越来越近,他清晰地听到——
“有人吗?我们来救你们了,还有活着的人吗?”
他忽然一阵激动,摇了摇越儿的手,没有反应,于是他便耗尽全身的力气奋力翕动着嘴唇——
“这里,这里——救救我们——”
“墙角好象有人!快!赶快营救!”不知是谁叫道。
接着怀恩的耳边就响起了剧烈的电钻声和人们喊号子的声音。奄奄一息的他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当撤开挡在墙角的大石柱时,眼前的一幕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一对新人隔着一块木板,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男人的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个血迹斑斑的矿泉水瓶,而女人另一只手拽着一个带血的发叉,胳膊和腿上都已血肉模糊,大朵大朵的红绽放在雪白的婚纱上,绚丽而夺目……
男人又看了看表,14时28分04秒。
“到了,整整一年了。”男人默念。
他迈开步子,朝着遗址旁的一个小小的坟墓走去……脸上绽放着最美的花儿。耳边熟悉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来生,我还做你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