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她没有看错人,他不花心、不滥情,他只是不懂得表达,不晓得如何去爱;一旦让他动了情,那便是真真切切,不掺半丝杂质。
她很幸运能够得到这样一份纯粹的爱,真的,老天对她太好了。
就可惜她命不久长,说来她还真是害了他,可是她也已沈溺情海,无法自拔了。
“绍均,命运这种事谁也无法知道。所以你的问题我没有答案,我只想问,你愿意陪我走这最后一段路吗?”
他怔怔地看著她瘦削的脸,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她不健康,年轻的脸庞上没有青春的朝气,是一种病态的青灰。
可是她的个性并没有因为常年的病痛而扭曲,她体贴又率直,并且积极地享受人生。
他有一点明白她为何不顾男女之别,喜欢他就猛烈追求的原因了。
因为别人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去经营一段感情,认识、熟悉、牵手、拥抱、接吻……一步一步来;她却没有,上天给她的生命太短,短到她想品尝恋爱的滋味,要跳开很多东西,直接就去讨爱。
“绍均,如果你没办法接受也没关系,本来这段感情就是我的一番私心,我为了不要死后留下遗憾,所以……”她说不下去了,因为乔绍均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我要娶你,一直陪著你,直到最后一刻。”这份感情的出发点是什么不重要。他唯一知道的是,回首漫漫人生路,一片的黑白中,她是仅有的色彩。哪怕能够相伴的日子不多,他都要好好把握每一刻。
这下换洪虹呆住了,彻底地无言。
大概三分钟后,她结结巴巴开口:“你……我可能有点耳鸣,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要娶你,我们结婚。”
她揉揉有点痛的太阳穴。“绍均,我们回医院吧!”
“你不舒服?”
“有病的是你,好端端地,结什么婚?”她都快死了,他这么爱结婚,不如等著娶她的牌位还有可能长长久久。
“男女交往到最后不就要结婚吗?”
“OK,就算我答应结婚,我们能做多久夫妻?”
“时间长短不是问题,重点是你在我身边。”
从来不会说情话的男人突然说出这种话,确实教人听了很窝心,但是……
“绍均,你在欺骗自己,你真的可以满足最多一年,甚至可能只有一个月、一天的婚姻?”她不敢说自己有读心术,但常年住院,见惯生离死别,对于人心,她确实看得比常人透彻。
乔绍均外表冷漠,但他的心却刚好相反,单纯而热情;他之所以戴著面具做人,是因为从小感情上受到创伤,他以为只要守护住心门,不去在乎、喜欢任何人,他就不会再受伤。
这也是一个办法,不去爱人,就不会被拒绝。
三十六年来,乔绍均这一点一直做得很好,直到遇见洪虹,一个古灵精怪的克星,对人笑嘻嘻,又无比地坦诚。
她打碎了他心底的冰墙,让他那颗寂寞许久的心不自觉又活跃起来。
他终于又有勇气去爱人了。
洪虹也很满足两人这样的关系,甜甜又淡淡的,彼此需要,却不会因为失去对方就疯狂。
但显然,医生对她的小命评估掀翻了他心底的火山,让他失去了平常的冷静。
“绍均,我很喜欢你……或者应该说,我爱你,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很短,但是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觉得很幸福。如果我的身体许可,我会很乐意跟你结婚,因为你是少数可以遵从一生一世婚姻承诺的人。问题是我不行,我不能让你的『一生』从二、三十年骤然缩短成一年,那对你不公平,你的心也无法接受,我若嫁你,就是害你。对不起。”
突然,她有点后悔,是不是不应该跟他交往?
倘使他们没有开始,现在他不会品尝到这种分离的痛苦。
也许到了他们分手的时刻了,让他回到他的女友群中,她们会抚慰他受伤的心灵;而她则独自走这人生的最后一程。
“我们分手吧!”越想她越觉得自己自私,说爱的是她,说再见的也是她。
可是,长痛真的不如短痛。
乔绍均没有说话,看著她离去的背影,如同过往的每一次,他被动地接受告白,又被动地接受分手。没有人问过他的感受,她们总是自由地来、潇洒地去,留下他独自一人。
他以为这次会不同,因为跟洪虹在一起的感觉是那么特殊又舒服,想不到结果还是一样。
他是不是注定了得单身一辈子?也许,可能,大概吧!
晚上九点,洪虹抱著手机发呆。
乔绍均果然接受了她的分手提议,所以每天必然的电话聊天再不会有了。
这样的结果是对的。她告诉自己,假使她不能长长久久地陪伴他,那么就轰轰烈烈爱一回,然后分手吧!
他很快会忘记她,然后回到原本的生活中,也许两年、五年、十年……总有一天,他会遇到一个健康的女孩,两人情投意合,步入礼堂。
哪怕那时候她已经死了,她也会保佑他平安喜乐;当然,前提得是灵魂之说是真实存在的。
她做的每一件事都符合自己的心意,也照顾到别人的需求,该知足了。
她应该开心,弯起嘴角快乐地笑,但是……眼一红,泪珠却滚滚落下。
她已经事事顺心了,为什么依旧难过?她是这样贪心的人吗?有了情之后还要爱,还想拖累他,让他照顾一个快死的人,直到人生的最后一刻?
“姊。”洪婉没有敲门就走进来。
洪虹慌张地把脑袋缩进被窝里,拭乾了泪再探出来。“干什么?连门都不敲。”
洪婉看著她红肿的眼。“你在哭啊?是不是姓乔的欺负你?我就知道那个变态不是好人。”
“不要这么说绍均,你根本不了解他。”
“我光听他说话就知道他脑子有问题了。”洪婉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保险套丢在床上。“喏,今天我把这玩意儿送他,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他不喜欢繁殖性行为。哪个正常男人没有性需求,他却说不喜欢他要嘛不行,要嘛就是同性恋。”
洪虹差点被妹妹吓死。“你没事送保险套给绍均干什么?”
“我这不是怕你吃亏吗?他那么多女朋友……”因为洪虹瞪得很厉害,洪婉只好改口。“好啦!我相信他并不花心,不过性欲是正常的生理需求,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感情进展到一定程度,就算有些亲密行为也很正常啊!只是你们没结婚,现在怪病又这么多,做好安全措施总没错吧?但他却说他没有需求,一个三十六岁的男人会没有需求,谁信啊?”
“一样米养百样人,谁说世界上每个人都一样的,总有几个是例外。”
“这种例外就叫变态。”洪婉翻个白眼。“你还是赶快跟他分手吧!你要想谈恋爱,我介绍几个正常的给你。”
“谢谢提醒,不过我跟绍均已经分手了,而且我也不需要其他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脑海中倏然浮现他帮她捡回米老鼠气球的情景,她抬头看见他,眼睛一亮。
有一种情,叫做一见锺情,以前她不懂,如今才领略,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有些人相处再久都不会动心,有些人只消一眼,心便沈溺。对于乔绍均,她就是这样。
“那个死猪头竟敢变心。”洪婉暴怒。
“提出分手的是我。”
“为什么?我……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我知道你喜欢,你……”洪婉已经语无伦次了。
“冷静点,婉婉,我会提分手是因为他跟我求婚。”洪虹眼神清澈,若有所思。“哪怕爸爸、妈妈不说,你不说,我不说,但事实永远存在,我从一出生就被断定活不过二十岁,我今年十八了。婉婉,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正因为我爱他,我更不愿拖累他。”
“姊……”洪婉咬咬牙,泪还是忍不住流下来。
“别哭,婉婉,我很幸福,真的;我的家人都爱我,我也爱你们,现在还有一个那么好的男朋友,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是你舍不得他,你放不下,你才会哭。”
“我会放下的,不会太久。”最多一年,她死了,也就什么都结束了。
乔绍均,水一般的男人,个性别扭,却很善良,骨子里热情如火。她还记得他被女人打时的笨拙样;也记得第一次主动亲他时,他无措又错愕的表情;还有他乖乖将她每一句叮咛都拿笔记下来,那种认真的态度……
她会带著对他最美好的回忆,直到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