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幽不知道十里洋场的上海滩,还有这样的地方。
狭窄的石板路两旁有一排排三层高土木结构的石库门楼房,在那幽暗的木窗里时不时地横出几根凉衣杆,仿佛空中挂满了彩旗。有时一条大裤衩悬挂在通道中央,路人不得不避开绕开行走。
一进弄堂,首先看到公用电话亭,紧挨着一个便厕附带倒痰盂的粪池,这里终年散发着恶臭,有的小便厕是敞开式的,男人家内急也顾不上面子就直挺挺地背站在弄堂口小便。每当清晨,每家每户不管男女还是老少,都会纷纷拎出马桶,放在门口,等粪车一到,倒清马桶,就会听到“唰唰,唰唰”声,响彻弄堂内外,女人则一面用竹刷加毛蚶壳来清洗马桶,一边向邻居打听今天的菜市行情。
杜啸笑道:“没到过这样的地方?”
“是。”即使在楚家最落魄的时候,也是单独占据着一个小小的院落。
杜啸住在三楼的一个单人单间里,屋子不大,倒也整洁。
“杜先生,这是我特意去乔家栅给你买的汤团和点心,汤团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楚小子,我不饿。”杜啸抬眼看了冷非一眼,“你先出去吧,让楚小子陪我这个老人家说说话。”
冷非略一迟疑后,便依言退了出去。
楚幽并无奉承意味地说道:“杜先生一点也不老。”
杜啸虽然发色略显灰白,但此人精神矍铄,目光锐利,丝毫不显老态。
杜啸凝视他片刻,语重心长道:“小子啊,我活了这把年纪,虽然一事无成,但人情冷暖,却少有逃过我的眼睛的。南宫琉璃那个丫头对你情根深种,一往情深,自不必说,就算那人是个瞎子,也可以一眼看得出来。而我瞧着你,好像很排斥那个丫头和她对你的感情,其实,你并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么讨厌她,是不是?”
不知为何,楚幽面对杜啸时,比面对楚正时更安心,更觉得杜啸才像是自己可以依靠的父亲。而对杜啸,他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幽眉头微锁,沉吟片刻,便不疾不徐地说起了自己的过往。云淡风轻的语气,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他出身书香门第,家境不错,又生得俊朗,自幼便颇得长辈们的疼爱。那时的他,和一个富贵人家的少爷没有什么不同。
所有变故,缘自父亲迷恋上了赌博。自那时起,家境每况愈下,终至落魄。
每一回,他都是父亲偿还赌债的筹码。
而每一回,母亲都会筹齐赌资,将他救回。
然后有一天,母亲病逝了。从此没有人再为父亲偿还赌债,而也没有人再将他救回。所以,最终他被父亲卖给了南宫琉璃。
他将自己在面对南宫琉璃时,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一一说与杜啸听,说完之后,忽然觉得心里轻松得多了。
杜啸听罢,唇角勾勒出一抹了然的笑意:“其实,你对南宫琉璃那个丫头的情绪很简单,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复杂。”
楚幽不解,望着他。
杜啸接着说道:“你心里是否喜欢那个丫头,我们暂且不论,至少,我知道,你并不讨厌她。你在那个丫头面前所表现出的冷漠,不过是因为你的自卑和自尊在同时作祟的关系。”
楚幽眼中的困惑更深了几分:“我不明白。”
“你是一个男人,你身为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许你身居一个女人之下,让她来照顾你,保护你。这是你接受不了的现实,所以你会下意识地排斥她。”
“在这个上海滩上,她地位尊崇,执掌着上海滩的第一大帮,只怕少有人不认得她,却有很多男人都不了解她,自以为是地贬低她,说她不过是借着她父亲的余荫嚣张而已。”
“小子啊,我注意那个丫头很久了,那个丫头身为女子,却是重情重义,巾帼不让须眉,做出了很多男子都自叹不如的事情。小子,听我这个老人家一句劝,在这世上,能得到一个真正对自己好的人,不易啊。可别让那些世俗的眼光,生生地毁了一段良缘。”杜啸的眉宇间闪过一抹得意之色,“况且,很多外在的因素,也不是不可以改变。”
“真的可以改变?”楚幽从来没有改变现实的能力,他讨厌这种任人摆布的感觉,却无力改变。
“男人的自尊不是别人送给你的,而是自己努力得来的。”杜啸道,“首先,你要让自己变得强大。其次,方能将自己爱的人,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楚幽从来不敢想象,因为,南宫琉璃实在太过强大。
“小子,告诉我,你想变得强大吗?”杜啸的声音里充满了迷惑,“只有你有了这种渴望,才会有动力。”
楚幽毫不犹豫地、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渴望自己的力量变得强大,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有这种渴望。
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希望,哪怕这个希望,是如此的渺茫。
杜啸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容:“小子,跟我来。”
在杜啸的卧室里,有一把梯子和天台相连。上到天台上以后,楚幽惊呆住了。这里,赫然是一个宽阔的、无所不有的习武场。武器之全,之丰富,令楚幽瞠目结舌。
杜啸问道:“在医院,我曾经见过你把玩过一把飞刀。”
楚幽回道:“我正在跟南宫琉璃手下的一名保镖学习飞刀,他叫小刀。”
“他都教了你些什么?”
曾经小刀对楚幽说过的话,楚幽重复了一遍:“他说学习飞刀没有任何诀窍,就是对准目标,掷出飞刀,一遍又一遍的练习。往复循环,如此而已。”
杜啸一笑道:“这个叫做小刀的人,也许是一名飞刀高手,但却不是一个好老师。”
杜啸看也不曾看过靶子一眼,手臂随意地微微扬起,只见寒光一闪,飞刀飞出,正中靶心。
楚幽惊叹,这种准头,即使是小刀,也做不到。
杜啸道:“觉得很不可思议,是吗?其实只是雕虫小技。学习飞刀的确需要不断的练习,这一点小刀没有说错。只是,飞刀的投掷要靠直觉而不需要经过思考,这与走路很像。就像你走路的时候,需要想着怎样去走路吗?掷出飞刀的那一刻,亦是如此,你决不要考虑如何投掷!如何才能够正中靶心!对于一个高手来说,感觉更重要。”
“小刀给你的那把飞刀,太粗糙了,从你开始学习飞刀的那一刻,就必须有一套属于自己的飞刀。这套淬雪送给你吧,这是我年轻时用过的,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有些轻了,已经许久不用了,倒是适合如今的你用。”杜啸道,“不要想着这是一把刀,你要把它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
这套淬雪一套七把刀,大小一样,刀身薄如蝉翼,颜色如冰雪般透明,寒光隐隐。此时只是静静地躺在楚幽的手心上,他也感到了阵阵的寒意。
杜啸面容是难得的严肃:“小子,你曾对我说过,你始终对南宫琉璃那个丫头无法打开心结,是因为你对她的印象,停留在了最初你见到她的那个血腥的江心月夜。从此,她在你的心中,成了一个嗜杀的恶魔。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有时暴力,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生逢这个乱世,除了以暴制暴,小子,你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
以暴制暴?
有时暴力,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
楚幽喃喃自语。
一连几天,楚幽都在考虑这个问题。
这亦是他第一次正视南宫琉璃这个人。
夜上海,一间贵宾的包厢内。
南宫琉璃、苏晋和凤九天、凤邪、以及凤九天的军师张子骞分坐在大理石圆桌的两边,精致的大理石圆桌,红木的藤边点缀刻画着栩栩如生的空漏繁花。
陪坐在一旁的高寒,做主为他们点了菜,想必这二人也没有什么心思想着吃什么东西,上好菜以后,高寒起身道:“各位慢用,我就不打扰各位了。各位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各位用餐的。”
高寒说罢,退出了包间,并为他们关好了房门。
夜上海是龙帮的地盘。
而自从高寒接手龙帮以后,龙帮逐渐有洗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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