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火派掌门邱无思走了。
崇山峻岭,淫雨霏霏,深不可测的天空没有一点星光。
只能依稀看见上百名弟子立于急流两侧,任凭雨水将他们打湿,始终沉默无言。
名为“奔流火”的湍急水流有漫涨之势,从山隙中汇聚、奔腾,最终流入东方那一望无际的靛蓝海洋。
梅雨季节更是浩大,浪头翻飞,打在人跟前,犹如一丛丛嚣张的火焰。太阳西落,它像燃烧的洪流,截断山腰滚滚而下。
急流北岸,引魂鹤幡猎猎作响,首席弟子武弦岿然不动,低垂眼帘等待子夜降临。
在武弦的身旁有一座木棺,它被雨水染成褐色。
已故的邱无思就躺在里面。
武弦已经为掌门换上红枫衣,除此之外,里面还放着硫磺、松枝和干草等诸多燃料。
水上焚化尸体。这才是宁火派的水葬,才是真正的——
奔流火!
雨中的等待总是相当漫长,水和汗混在一起,黏得人愈发烦躁。
奔流火在轰鸣,靠得近,让人觉得震耳欲聋。
南岸,年幼的弟子早已懈怠,窃窃私语起来。
“你说……掌门究竟是怎么死的……他身体一直硬朗着的。”
“是啊,我记得他老人家不过七旬,精神得很,怎地突然驾鹤西去?”
“我听说,掌门似乎不打算让武弦继位,会不会是武弦……要知道,平日就属他和掌门走得亲近……”
“武弦桀骜,掌门不愿传位也是自然。”
“可不要胡乱揣测!”
“护法此刻不在山中,他完全可以趁机下手,窃走掌门。”
“大师兄很想要掌门之位吧?毕竟他无依无靠,那般努力,可邱掌门若不愿继位于他,动邪念也未可知……”
武弦动了动眼帘,那纤长的睫毛微微向上扬起,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便从对岸扫了过来。
顷刻间万籁俱静,嘴碎的弟子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纷纷埋低了脑袋,冷汗直流。
武弦很快就收回目光,似是不在意,自顾自地往前一步,来到木棺旁,又抬头望天,见时辰已到,双手立刻扶住木棺,注入内气,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力往河中推去。
大水如猛兽滔天,顿时吞没木棺。
一眨眼的功夫,众弟子就看到木棺像乘着瀑布般飞流直下,竟感到胆战心惊,心头不是滋味。
武弦向着木棺抱拳,先是远拜三下,朗声道:
“弟子武弦,恭祝师父万年!老人家在世,广行善事,颇积阴功,桃李满天,恩德于心,特备素酒香烛,恳求当方土地开恩放行,赴天庭之乐土,享后世之荣华……”
随即,他双膝跪地,叩首三下,长久不起。余下众人纷纷效仿,口中各念悼词,凄凄惨惨,低沉吟诵,犹如一曲挽歌。
没多久,木棺被武弦的内气引燃,一缕火光如寒冬中挣扎而开的腊梅,在暗无天日的雨幕中摇摇蔓延,水流越发湍急,火焰却更加旺盛,迎风高歌般把最绚丽的光芒散得漫山遍野,深邃的蓝传递着焰影,一簇一簇的赤红顺流绽放,仿佛这座河才是真正的星空。
众弟子皆无语凝噎,好像直到现在,受人尊敬的掌门才离开了他们。
谁也没看到,在逐渐被水流淹没的火光下,一道黑影悄然潜入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