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享受”这一切。那一日长安降下第一场雪,她裹着大氅坐在殿外的檐下看雪花纷纷扬扬落在院中的石桌石凳上,落在红梅的枝桠上,落在小跑入殿的宫人头发和肩膀上。她嘴角咧开露出一抹笑容,慢慢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耳边充斥着宫人们沉重的啜泣声,她慢慢睁开眼睛,漫天的纷纷扬扬的白雪让她想到了数年前怀远县的冬天,桃花谷的十里桃树空余枝,湖边一排红梅花儿却开得绚烂。思绪一转,是县城里长长的小巷,沈牧迟撑着伞,缓缓走在她的身旁……
“娘娘……”荷儿泣不成声,“谢天谢地……真是谢天谢地。”
采苓淡笑道:“可别大惊小怪,往后自然会有那么一天。”一句话说完,身体仿佛被掏空,连勾出笑容也那么那么的难。
飞雪初降的这一天,她知道,原来衰亡近在咫尺,只是她不知道那会是在哪一天?她会耐心等着,直到那一天悄然降临。
垂拱前殿,户部诸位臣工退下后,工部尚书并两位侍郎进入殿中,所谈之事涉及晋阳水利以及扬州的运河工程。
玉安接到消息后匆匆进入殿中,站在皇帝身旁的玉德首先注意到他,使了个眼色,玉安随即避到侍茶宫女的屏风后,玉德这才过去侧耳倾听。
回到御前,只见皇帝正仔细聆听工部的陈述,玉德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又站了一瞬,皇帝忽瞥过眼来,沉声问:“何事?”
玉德连忙跪伏在皇帝跟前,低泣道:“淑妃娘娘……脉息微弱……或许……“
“哐当……”
堂中,尚书大人打翻了一盏茶,却仿若未知,只凝视着桌案。
“朕以为……“皇帝瞥过眼来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众卿的提案颇佳,只不过……”
众人侧耳倾听,生怕理解不全圣意,玉德还跪在原处,皇帝已经倏忽从龙椅上起身,阔步走出大殿,将剩下的半句话湮在风中。
殿外纷纷扬扬飘洒着冬日里的第一场雪,侍奉在廊上的宫人皆穿着厚棉袄,皇帝从暖阁出来,身上却只有一件玄黑色单薄的长袍。玉德接过宫女手中的雪貂大氅,连忙去追。
玉德追到翠微殿门口,早已是气喘吁吁,却不敢停留,正要跨步进院中,见到皇帝颀长的身影就立在原地,猎猎寒风中,雪花飘洒在他乌黑的青丝上,落在他坚实的肩膀上,以及玄黑的锦靴之上,他却只颓然站着,仿若不知。那么冷的天气,将他露在衣袖外的双手冻到通红,他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却只静默地站在原处。
玉德垫脚将大氅披在皇帝的肩头后,连忙撑起了伞。目光移向大殿外的廊上,半卧在躺椅上的女子清瘦虚弱,对诸位跪着抽泣的宫人道:“本宫就爱欢喜的人儿。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本宫可不想你们统统苦着个脸。”
向宫人通报陛下驾临,以备众人迎驾是他的职责。可是这次,他嘴巴张了张却如何也喊不出口。一阵寒风袭来,吹得他眼睛生疼,却也吹了一滴热泪在他的手背之上,落雪冰凉,唯有那颗泪带着温度,令他一惊,可是因为站在陛下身后几寸远,他看不到也不敢看圣颜,片刻后,依旧嗫嚅出声:“皇上驾到……”
数月以来,彼此不曾见面,他不知她病重将死,她也不知道他瘦了一圈,隔着跪伏的宫人,隔着飘零的落雪,以及院中一颗枝桠摇曳的红梅花,两两相望。
片刻后,她勾起一丝笑容,握扶着躺椅的竹藤扶手支起身子,他见此急切地迈开步子,匆匆从院子里走上台阶,肩上的大氅随之滑落。玉德连忙蹲下将之捧起。
“臣妾……”她刚要屈膝,却被健步如飞冲到跟前的他紧紧扶住。
“为何不说!”他痛心疾首。
“如何说?”采苓苦笑,“病来如山倒,连臣妾自己都不知道。”
还好能见最后一面。她想。
“郁墨言在何处?他为何不来?”皇帝喝问。
翠微宫中一派静谧,一如往昔,宫门口连个传话的太监都等不来。采苓接过玉德手中的大氅,努力踮着脚为他披在肩头,又仔细系好领上的锦绦,伏在他胸口道:“天底下再好的名医也治不好心死之人。”
皇帝怔忪,一双手缓缓放在她的腰间,将盈盈一握的她往自己胸怀里靠,犹豫一瞬,郑重道:“忘了他。我们重新来过!”
她拖着孱弱的病体,靠在他暖暖的胸口,倾听他的心跳声突突有力。
让她想到那一日在良府别院,他替她挡下那一剑,回程的马驰骋在峡谷蜿蜒的小道上,他一只手握住僵绳,时不时反转另一只手来确保她坐得稳当,便是那一日,她笃定了心思要跟在他身后闯过生命了所有的风雨。
年少时的喜欢不过是人云亦云,虚荣心作祟,长大后才知道,心中留下的烙印,要用一辈子去磨平。
不久以后,诏书到:淑妃姜氏,乃工部尚书驸马袁杰遗之义妹,系出高闳,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兹仰遵太皇太后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