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各布在学校成了备受瞩目的人物。
这一代人多数在培育中心长大,出钱培育他们的父亲或母亲偶尔会来看看他们,极少有父母一起来的。而像雅各布这样有一个类似父亲的角色长年陪伴,对他们而言好奇多过羡慕。于是很自然地,没人知道怎么和失去亲人的家伙打交道。雅各布从巴士上下来,就被若有若无的目光刺得浑身不自在。一个星期下来,雅各布走到哪里都觉得有人在盯着他看。
他的隔间与一星期前的样子别无二致。自由格斗运动员的海报贴在单人床对面,挡住了他的学分表。想也知道它现在一定闪着耀眼的红色。雅各布有点儿心烦意乱,他不知道学分表有什么用,就算他的学分表绿得冒油,兰爷爷也一样躺在泥土下面,被城市掩埋和遗忘。
雅各布叫了一杯汽水,他的学监立刻跳出来提醒他注意营养均衡。雅各布真想给它一脚,但想起任何违抗学监的行为都导致他的灯变得更红,只好作罢。营养均衡?李林说学监的标准实际上是“快感均衡”,它能根据你大脑注意力集中的时间分配“阶梯快感”,如果你的灯是红的,说明学习电脑语言的某些最关键素质没能达到学校要求的标准,在学校里辗转好多年无法毕业的也大有人在。所幸雅各布尚且能勉强跟上课程,有时候也模模糊糊地考虑过是否想按时毕业。被那些盛气凌人的学生会成员嘲笑的时候,雅各布甚至想在脑子里安几条线路,当个半赛博格去算了。
“你适合把老二改造了,去牛郎店,保准生意火爆。”长着雀斑的彭贝斯说,他是个和雅各布一样的红灯少年,常年徘徊在留级边缘,有点儿文字天赋,只不过耽溺于恐怖小说,既不利于找女友,也没法帮助他写出更好的程序。然而无论如何,学监对文字的好感让他每次都能侥幸过关。
“你懂不懂啊?”李林觉得彭贝斯有点蠢,“改造器官是被禁止的。他要是不想手臂爆炸,就不能改造老二。他只能植入芯片,然后戴上人造老二。”
雅各布急于结束这个老二的话题:“你们看,高远来了。”
急促的恐惧让彭贝斯扭了脖子。学生会成员高远比他们大三级,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成绩优异,总是带着令人尴尬的优越感。他是雅各布用海报盖住学分表的主要原因。
雅各布冷汗直冒。因为他越过彭贝斯缩起来的肩膀看见高远迈着迅捷的步伐朝他来了。
高远有点罗圈的短腿走起路来总是活力十足。他走路的姿势好像个陀螺啊。雅各布想着,但我今天可没打算被他欺负,我在黑子胡同揍了个人呢。他忽然想起还没跟人吹嘘这件事,更希望高远赶紧走开了。
“你们不去听听摩尔拜公司招人的标准吗?”高远搂住雅各布的肩膀,浮夸地说,“跟我来吧,兰,对你有好处。”
“饶了我吧,我们才六年级。”
“是啊,我们知道你要进摩尔拜工作了,远哥。”李林说,仿佛在告诉高远没必要逢人就卖弄一下。
然而高远力气比他大,雅各布没法挣脱,最后,雅各布生气地把他甩开。
高远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诧异。“我靠,小子你被什么咬了?”
“别碰我。”雅各布阴沉着脸说。
高远对他做了个威胁的手势:“希望你看到我在学级报告里即将写下的东西时不要太难过。”
“你爱怎么写怎么写。”雅各布咬着牙说,彭贝斯在一旁敬佩地看着他。
“小鬼,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你敏感的小脑袋经历了多少复杂的活动,但面对学长时最好还是放尊重些,不然有你的亏吃。”
“那就用你的隐形眼镜看看我经历了什么吧。”雅各布反唇相讥,如果说高远有什么真正的成就的话,那就是他为自己的隐形眼镜编写了一套作弊程序,他用这套程序骗过了所有的监考系统,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系统语言学校最出色的学生们往往也是最无视法纪的黑客。
尽管如此,高远还是很忌讳别人公然提起这个。他住了嘴,仿佛害怕学校有人忽然决定收回他的学位似地瞧了瞧周围。走着瞧。他用口型告诉雅各布。
“你怎么做到的?”彭贝斯和李林简直五体投地,“你今天站起来了,雅各!”
雅各布没回答。他们难道不明白失去亲人意味着什么吗?哦,他们当然不明白,正如从前的自己对此也是漠然。生与死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幕布,上面写满了不被理解的酸楚。
薇儿在三时区来了,她抓住雅各布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他不记得摸过她多少次了,偏偏是这一次充斥着惊奇和畏惧杂糅着的复杂感情。
他不喜欢薇儿了吗?雅各布惊觉这个问题是愚蠢的,在被这个星球主动抛弃许久的繁衍力量面前,喜不喜欢实在是次要的事。
“好玩儿吧?”薇儿有点儿兴奋地问。
雅各布觉得实在难称得上是好玩儿。薇儿从前瘦小的身体似乎变得更丰润迷人了,他搞不清这种变化究竟意味着什么,薇儿身体里似乎有一个漩涡,非把创造它的两个人吸到一块儿不可。雅各布清楚地感受到这种古老契约的力量,大致理解了先祖们封印这种繁衍方式的缘由。这力量过于沉重、几近失控,人类绝对无法驾驭。
薇儿起初觉得这是一件妙事,直到被告知身材将会逐渐夸张走样,且如此出生的孩子将会存在怎样的“误差”,她被吓坏了,只得前来找雅各布。
“我知道你会手足无措,因为对这种事,你比我还要无知。但我只是不想独自面对罢了。”
对于这种事,怕是整个星球也没有充足的经验来应付吧。“想怎么办?”
“学校的医生建议我堕胎。”
“堕胎?那是什么意思?”
“古代词,意思是杀死腹中的胎儿。”说到“杀死”一词的时候,她抖了一下。“但我决定等等看。”
“‘等等看’?”雅各布不能理解。
“我有种感觉,这个孩子的诞生绝不是巧合,而是命运,雅各。你和我的命运。”
雅各布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意识到薇儿怀孕这件事或多或少也将影响他自己的生活,忽然没法保持平静了。回忆的波涛汹涌袭来,他忽然想起薇儿感兴趣的书《人类为什么总是走向不幸》,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宿命论者。雅各布惊觉除了肉体接触之外,他对薇儿的了解竟然如此之少。毕竟,心思细腻的女孩子能指望从神经大条的黑白混血儿身上得到什么呢?
“和另一个生命有着如此的亲近是多有趣的体验啊!”薇儿摸着自己的小腹叹道,“你别多想,但我知道你爷爷想怎么对付我们,而他就在这时发生不幸,很难让人相信不是命运的安排。”
薇儿从小在培育中心长大,对于为人父母没什么概念,他不知道这种情况需不需要同薇儿结婚——这个星球已经一个世纪鲜有婚姻了,他所知道的婚姻几乎都是政治联姻,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即是茶茶的父亲枪琪·卢克和因扎克执政官千金茵碧萱的结合,而两个人在婚姻中不合时宜的相爱却带给整个家庭长久的阵痛。雅各布觉得巨大的恐惧迎面扑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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