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换衣服的时候,外头突然喧嚷,偶尔还闪过剑刃交接的哐当声,他听见环列之尹正向其他宫卫下达紧急命令。
“搜,必须将二王孙给找出来!”
他的姑母一听,便觉不妥,很快地便将他抱在怀中,直接跃出窗户。芈夏想沿着宫卫较少的廊道,蹑着手脚朝宫门方向走去,可惜一个拐角,直接碰见了宫中的护卫。
那名宫卫看了一眼芈夏和念兮,马上道:“夫人莫惊,属下是公派来的,跟我走。”
芈夏心一落,立刻跟紧宫卫。只见他将二人带到灰墙下,轻功极好,直接抱起他们越过宫墙。
念兮第一次飞得如此高,在空中,他远远望见大殿外密密麻麻围着许多护卫,却仍不知发生了何事。
“姑母,我们要去哪里?”
芈夏紧紧将他埋在自己胸前,隐忍道:“姑母带你去江国,吃更好吃的鱼羹。”
那一刻,念兮不知为何,心中沉沉的,忽然好像也没有那么渴望吃鱼羹,但他还是下意识回答……
“好。”
宫卫为何要找自己,姑母为何连夜带自己出宫,一切都没有真正的答案。念兮只知道,那天之后,他便再也见不着自己的父母。
03
夜里,江贞心中一直揣揣不安,直到芈夏突然回宫。
她紧紧牵着一个孩子,看见江贞后,眼泪就不止地往下流。江贞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一下揽过她,用力地抱着她。
“都是我的错……我若不说王兄要另立储君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后来江贞才知道,那夜的楚宫,大王子熊商臣逼楚王退位,原因便是知道了楚王要立熊职为储君。
江贞凝神,望着念兮:“这孩子……?”
“他是阿职的孩子。”
江贞记得熊职,芈夏经常与自己提起他,说她这位侄子仁厚,文武双全,将来定是一位好君主。他也常听说,熊职的儿子肖像他的父亲,喜剑。
“没事。以后这孩子便是我江贞的王孙了。”
“不行,我识得商臣的脾性,若他知道这孩子没死,江国一定会受牵连的。可是阿职他就这么一个孩子,我……”
“你不是安全回来了吗?不会有问题的。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江贞安慰芈夏道。
04
苏从自江贞大婚三年后,便向江贞请辞去各国游学。
楚国伐江的那日,苏从得知江国有难,毅然劝说晋国出兵援助。江国安恙之际,苏从回了宫城。
这一别二十多年,再见故人已是风霜满脸。那日江贞与苏从叙旧,饮了许多酒,谈起了许多旧事。
“这么多年在外,可有想我?”
“还好吧,就是挺想念江国的鲈鱼羹。”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留下。”
江贞不禁一笑:“那可不行。”
“为何?”
“你当初执意去游学,我劝的口舌都干了,也说不过你。如今你要回来,我这江国的大门可不是你能随便来去自如的。”
“抱歉……”
“哈哈,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我说的话你都当真。我啊,只是觉得我这里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而且这次过后,楚国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又何必来自毁前程呢?”
“公……”
“你既然还能叫我一声公,那我们就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能相互信任对吧?”
苏从望着江贞,重重颔首。
“楚军一定会再来的,到时候我想将城儿和念兮托付给你。如果可以,也请你带走阿夏。”
“这不行,我不能答应你。”
“你回来,一定不是偶然。这件事,我也曾谋算过,你是最干净的。我知道这样会连累你,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江国的军力你也是清楚的,虽然这次有晋国,但下一次呢?它由我一个人来守,便足够了。”
苏从那深锁的愁眉犹如利刃寒风斧刻的痕迹,殿外芈夏躲在廊柱后听见了一切,心中也有自己的决断,默然离开。
三年后,一如江贞所言,楚国再次来伐。穆王亲自领兵攻破宫城,琼楼玉宇毁于一旦。
楚军收到消息说江贞带着族人连夜出逃,斗越椒领命截杀,在密林中围剿一众王室成员。江贞与芈夏两人,一手牵着一个孩子,被逼退至悬崖尽处。
“江夫人,楚君有令,把那孩子交出来,不然你们都不能活。”
“斗越椒,你休想!”
江贞握着芈夏的手,嘴角带笑,眼神幽幽。芈夏视死如归,回身看着两名孩子,眼中带泪:“孩子们,对不住了。”
留下最后一句,四人纵身跃下了崖底。
……
百里之外,苏从牵着念兮,抱着昏睡的城儿,望着江国。
念兮问他:“我们要去哪?”
苏从想了想,如今故国已亡,天地之大似乎皆可容身。然而,最安全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念兮见苏从不回答,忽然问:“念兮可以回去见阿爹和阿娘吗?”
苏从一怔,凝眸,蹲下摸了摸念兮的头:“你想见阿爹和阿娘吗?”
“想见。”
“……好,苏叔带你回去。”
没错,或许现在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他遥望楚国,思虑深沉,想起芈夏最后对孩子说的那句话……
——好好活下去。